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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張義修
25年前,張一兵教授的《回到馬克思》在世紀之交出版,開辟了中國學者以自主的話語體系深度解讀馬克思文本的新路徑,引發廣泛關注和熱烈爭論。此后,“回到馬克思”逐漸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學界一個劃時代的口號。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努力擺脫對前蘇東解釋框架的依賴,基于一手文獻,深化對馬克思的當代理解,《回到馬克思》也譯為英文、日文、韓文等多種文字出版,在國際學界產生持續影響。25年之后,《回到馬克思》(第二卷)以150萬字的宏大篇幅橫空出世。面對這部巨著,相信不少讀者都會感受到一種新的震撼。
震撼來自學術觀點的自我突破。《回到馬克思》(第二卷)不是對第一卷內容的簡單接續,而是問題域的深化拓展和學術觀點的迭代升級。用作者自己的話說,“在方法論的某些層面和文本解讀的不少結果上甚至會是對前者的顛覆”。例如,對于馬克思的“市民社會”“資本主義”概念,學界始終眾說紛紜,由此折射出對馬克思主義的不同理解。在此書中,作者完整考察了馬克思對相關概念的辨識過程,并且首次提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科學認識是其在歷史唯物主義、剩余價值理論之外的“第三個偉大發現”,它實現了對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確證。這是一個事關馬克思主義總體面貌的新判斷,對深化科學社會主義研究、廓清當前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研究的理論地平具有重要意義。再例如,關于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回到馬克思》(第一卷)曾提出,馬克思在中晚期經濟學研究中使用了不同于人本主義異化史觀的科學的異化概念,以此來說明現實社會關系的自反性。這一次,作者重新界劃了馬克思在不同階段形成的三種“勞動異化批判構式”,完整地復現了馬克思在倫敦時期從重啟異化概念、到重構勞動異化批判、再到異化話語被拜物教話語遮蔽的過程。這為重新理解馬克思的異化理論與歷史唯物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拜物教批判的復雜關系提供了新思路。熟悉學界研究進展的讀者不難發現,此書基于作者20多年來的學術積淀,廣泛關注國內外的最新成果,對許多重要問題給出了獨到的回應,在研究視域、學術觀點方面極具前沿性。
震撼也來自研究方法的推陳出新。在《回到馬克思》(第一卷)的初版以及修訂版本中,張一兵教授先后提出文本學解讀模式、思想史研究的詞頻統計方法等,推動“方法論自覺”成為國內馬克思文本研究的新共識。在第二卷中,他在自己原創的思想構境論背景下,進一步提出“思想史考古學”方法,突出表現為:一是克服傳統研究方法將概念的“所指”固化起來的傾向,深入不同的文本語境,開展更具流動性、整體性的“話語格式塔分析”,從而辨識出馬克思的“事物化”“對象化勞動”“現實抽象”等概念在多重話語運作中的異質性內涵;二是深化思想史長程考察中的思想譜系分析,例如,基于馬克思對《精神現象學》的摘錄筆記,把《1844年手稿》對私有財產的批判、《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實踐哲學透視、馬克思中晚期經濟學手稿的物像批判這些不同主題的論述置于同一思想構境譜系之中,揭示了黑格爾的“非物像透視”方法對馬克思的隱性貫穿式影響,把歷史唯物主義關于“物”的深刻思想在學術方法論層面提煉到新的高度。相比研究內容上的詳實和豐富帶來的既定成果,這種研究方法上的革新具有更加深遠的影響,因為圍繞特定問題和觀點的爭論終究有限,但是新的研究方法的引入,可以為馬克思研究乃至更為廣泛領域的思想史研究裝上新的“引擎”。換言之,盡管第二卷的篇幅更大了、分析更細了,但這絕不意味著,對馬克思經典文本和重要問題的研究都被作者“做完了”。相反,像25年前一樣,此書再一次為我們創造性地推進馬克思主義思想史研究打開了新的可能性空間。
從直觀的層面來說,震撼或許還來自全書在思想構境和話語體系方面鮮明的個人風格、豐碩的原創性內容。翻開此書,隨處可見作者的原創性概念,以及用這些概念對馬克思的復雜思想情境進行的邏輯界劃與比較辨析。作者并不打算為了照顧一般性的閱讀體驗,而在理論話語分析的復雜性、精準度上作出妥協,因為“馬克思就是這么深刻,我們將其沖淡為熟知的教條主義白開水以致為世人所棄,才真的是罪過”。實際上,作者在書中已經通過反復地解說、例證和辨析,努力闡明其使用的每一個概念、做出的每一種界劃。如果讀者愿意跟隨作者的腳步,踏入馬克思用大量筆記、手稿等文獻構成的“思想實驗室”,展開一番跌宕起伏的“思想史考古”,一定會體驗到極大的學術獲得感。但毋庸諱言,這種獲得感,唯有透過作者足夠深入的理論解讀、依靠讀者足夠投入的學術思考,方能體驗到。在筆者看來,作者決定將其研究成果以這種方式完整地呈現出來,既體現了他對馬克思思想的誠摯敬意,也包含著對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誠摯期待——新時代中國學者更應自覺承擔起歷史使命,破除對舊有范式和話語體系的“路徑依賴”,敢于啃硬骨頭,敢于用中國人的當代視角、自主表達、銳意創造,推動馬克思主義學術研究和理論創新在21世紀取得新的進展。
(據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