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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作者簡介:鄒建明,出生于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阿里河鎮。內蒙古林學院本科畢業。獲頒呼倫貝爾市“五一勞動獎章"。獲得過呼倫貝爾市科技進步三等獎,在國家級核心刋場和省部級刊物上發表過多篇專業論文,并獲國家級核心刊物二等獎。曾在《呼倫貝爾日報》和《林海日報》上發表過多首古體詩詞和現代詩,于呼倫貝爾技師學院退休,正高三級講師。
內蒙古大興安嶺林區橫亙在內蒙古高原和松遼平原之間,綿延數百公里,是我國最大的國有林地,也是主要的天然林木生產經營基地。我的家鄉就在興安深處的一個林場里,那里是我生命的起點,是我成長的搖籃,是我為之發展和繁榮而奮斗、奉獻的地方。那里的每一處山水、每一株草木,都與我心脈相連。 我的個人成長和奮斗歷程,與林區開發的建設歷史緊密相連。當初那一幕幕激動人心的火熱場景,一個個令人無法平靜的難忘片段,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里,如同樹木的年輪一般,無法抹去。
林 場
我在阿里河林業局十八里林場度過了雖然艱苦卻又無憂無慮的童年。
林場坐落在一個山溝里,規模不大,僅有幾十戶人家。四周被連綿起伏的山脈所環繞,西邊山腳下,柳樹的枝條遮蔽著一條雖然不寬闊,卻湍急凜冽的小河。由于這里能夠避開冬季凜冽的北風,地勢相對平坦,且有穩定水源,這些因素就共同促成了林場的選址。一條蜿蜒曲折的森林小鐵道從山外延伸進來,再向密林深處的各小工隊伸展,這兒成了林場中最規整的道路。與之并行的是林場唯一的一條貫穿南北的“牛腸”馬路,雖然叫馬路,卻坑洼不平,寬窄不一,雨過和泥,風來揚灰,然而卻是林場最寬闊、最便于通行的主要交通路線。 所有住宅均坐落于東山腳下一片坡度平緩的斜坡上,順應山勢、依循坡度、貼合地形而建,因此布局顯得錯落有致,形態各異。房屋共有三種類型:地窨子、馬架子和木刻楞。
地窨子,顧名思義,就是找個背風向陽的山坡挖個坑,用樹枝或木桿兒作房梁,鋪上厚厚的秧草,然后覆土或涂抹泥巴,形成坡頂或脊頂結構,以達到保暖和防雨雪的效果。這是就地取材,省時易建的臨時性地下住所。 馬架子是采用兩排木桿兒交叉搭建成三角形支架,既充當屋頂又作為東西兩側的墻體,可以安裝窗戶。北面封閉,鋪上秧草并糊上厚泥,而南側則設有門窗的簡易住房。
木刻楞在當時被視為最豪華的住宅。它是用修整的較為齊整的原木,兩端刻有凹槽以便互相鉚接,形成四面墻體,并預留門窗位置,之后在上方搭建房架,里外均涂抹上厚泥,形成了一種結構完善的住宅。
當時流行一段順口溜:興安嶺十大怪,房子一邊蓋,張三兒(狼)上“房笆兒”(房頂),吃水用布抬,打魚夾(用)瓢擓,反穿皮襖毛沖外,是男是女分不開,生個孩子吊起來,三個蚊子一盤菜,火車沒有汽車快,電話沒有口信快。 所謂的院落是用“站干”(死而未倒,枯干的樹木)、“火燎桿”(火災燒過的樹木)和枝椏棒(伐樹集材剩余的樹枝)劈成柈子碼成的院墻。
至于夜晚的照明,最初是使用罐頭瓶制作的柴油燈和馬提燈,它們在點燃時會冒出濃重的黑煙。隨著條件的改善,夜晚可以享受到兩個小時的電力照明。 醫院即醫務所,雖然叫“所”,實際上卻由一人擔任所長與醫生,那就是來自大都市的鄭大夫,一位即將從哈爾濱醫科大學畢業的正統大學生。然而,由于出身背景不被看好,他被下派至林場工作,護士是一個和他同等境遇的女中專生。相同的境遇使兩人走到一起。因此,醫務所也成了他們的家,家亦是醫務所。醫務所僅有外傷治療藥物“二百二”(一種消毒藥水),酒精偶爾會被嗜酒者偷走稀釋后飲用。醫務所只接診感冒、頭痛發熱、腹痛等常見病癥的病人,其他病情均需轉診至局級醫院治療。
提及商店,人們通常稱之為小賣部。僅由兩間屋子構成,一間作為倉庫,另一間則用于銷售商品,顧客寥寥無幾。開門營業的時間并不固定,通常是在有新貨上架,或者是林場搞活動,或是店員那天心情不錯乘坐著小火車來林場時開放。店里的貨架子空空蕩蕩,甚至結滿了蜘蛛網。只有“五一”勞動節、國慶節以及春節期間,當人們需要憑供應票購買節日特供的商品時,貨架上才會擺滿商品,顧客絡繹不絕。
糧店與場部食堂實行聯合辦公,每月發放兩次糧食,具體時間由小火車抵達的日期來定。常年供應的是苞米面和高粱米,一旦有大碴子供應,人們便會爭先恐后地搶購。為了避免混亂,場部只好派人出面維持秩序,人們會排隊到深夜,直至大碴子售罄。記得有一回,大碴子的供應相對充足,再加上各個小工隊得到消息后紛紛前來,場部決定優先滿足他們的需求。挨到半夜,糧站工作人員實在熬不住了,只好按先后順序將糧本兒先收上去,第二天再繼續銷售,這是我所經歷的最生動的購糧“盛況”。
至于娛樂活動,最初僅限于張家夫婦的爭吵、王家男人醉酒后的喧鬧,或是李家孩子因不聽話而受到的責打等日常趣事。
那時的音響只有“爬山虎”(集材拖拉機)的轟鳴或油鋸的尖銳嘶鳴,而小火車頭的汽笛聲則是最為動聽的旋律了。后來,林場安裝了大喇叭,播放的唯一曲目便是“每周一歌”。那時,即便誰家有個令人羨慕的收音機,也總是用一塊布小心翼翼地蓋起來,絕對不許孩子輕易觸碰。而且必須在院子里豎起一根高高的天線桿,頂端綁上一個破舊的罩笠,連接上電線作為天線,才能在雜亂的噪音中捕捉到廣播的聲音。
每天晚上八點半,小說連續廣播節目一到,大人孩子會擠滿這戶人家的屋子,在旱煙的云霧繚繞和偶爾響起的呼嚕聲中,度過一天中最令人期待的時光。
這就是我的林場,我的家園,我的伊甸園。為什么這樣說?因為在工作時間,大多數家庭中孩子缺少成年人的照料,即便是有女性家屬的家庭,她們也忙于做家務或工作,無暇顧及孩子。因此,孩子們便像放養的羊群一樣自由自在。
后來,在夏日的傍晚林場會請電影放映人員來場院里放電影,在觀看了《地道戰》后,我們這些淘小子便用木柴搭建起碉堡和防御工事,爬上屋頂投擲土塊(大頭菜根)。在觀看了《地雷戰》后,我們到處挖坑,灌滿水,蓋上蓋子,做好偽裝,結果弄得滿腳泥濘。我們還會用雪澆上水,把有隔閡的人家的大門給凍上,用二踢腳(雙響)崩人家窗戶。我們還把小鞭綁在狗尾巴上,點著后嚇得小狗到處瘋跑,把麻雷子扔進雞窩,嚇得雞滿窩亂飛。我們肆無忌憚地撒歡兒,沒邊沒沿兒地淘氣------ 當我回憶起這些場景,我的鼻子不由一陣酸楚,隨后心里又涌出一股熱流。其中夾雜著苦澀與艱辛,但更多的是自豪和驕傲。這些經歷,真實地描繪了林業人所面臨的艱難與挑戰,它們宛如一座座豐碑,見證了林業人堅韌不拔、無私奉獻的精神,以及他們那段值得歌頌、令人感動的創業歷程。
注:房子一邊蓋,指的是地窨子的三面墻都是坑壁,只有陽面設有房蓋和門窗;張三兒上“房笆兒”,指的是地窨子的房蓋緊貼地面,動物輕易就可以攀附房頂;吃水用布抬,指的是由于交通限制,建場建隊時只能冬季進駐。沒有水井,只能通過用布來搬運冰塊來化水使用;打魚夾(用)瓢擓,指的是雖然地處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但是江河縱橫交錯,魚類資源非常豐富,即便缺乏船只等捕魚工具,人們也可以抓魚來吃,比如去河中洗衣服,隨手就能舀上幾條魚;反穿皮襖毛沖外,指的是職工們穿著統一發放的光板兒羊皮襖,因為沒有內襯,為了防止羊毛粘在身上,只能反穿著,由于所有職工都穿著同樣的皮襖,戴著皮帽,因此難以區分男女;生個孩子吊起來,指的是將孩子放在吊在房梁的悠車子里,這樣既便于哄睡,又能防止動物傷害;三個蚊子一盤菜,形容這里的蚊子特別大;火車沒有汽車快,一是因為火車時刻不定,二是嚴寒天氣下煤炭供應不足,無法產生蒸汽,三是事故頻發,導致火車運行不穩定;電話沒有口信快,說的是電話系統故障頻發,無法保證通信暢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