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自從讀過白居易《問劉十九》一詩,便喜歡上了那意境上的美。于是,在寂寥的冬日,腦海里經常會閃現一個畫面:在風雪飄飛的夜晚,外面寒風刺骨,滴水成冰,屋內紅紅的火爐燃得正旺,一閃一閃發著溫暖的光,一壺熱水在爐子上滋滋的作響,唱著冬天的小調。兩個老友圍著火爐把酒言歡、互訴衷腸,吟一壺歲月,看月上柳梢,聽雪花簌簌。那種意境,應該是冬日里最美麗的風景了吧?
前幾日去一個朋友家吃飯,大家有說有笑的圍著火爐做飯、吃飯,飯后又坐在熱炕頭閑聊,用滾燙的水溫一壺好茶,吃著零食,淘洗前塵舊事。那些遙遠的往事忽然就在記憶里展開,把我帶回到過去那守著爐子度過的冬天時光。
每逢冬天,水瘦山寒,厚厚的白雪覆蓋了整個世界,白雪與遠處的房屋、突兀的樹木合成一幅靜美的畫面。因為冬天的寒冷,溫暖顯得彌足珍貴,于是,用黃泥和磚塊砌就的火爐子就成了漫長冬季的守護神,每天都眨著眼睛釋放溫暖,燃起一個溫暖的冬天。
每天放學回家,我和姐姐都會先跑到爐邊暖和一下凍紅的小手,搓熱面頰和耳朵,一身的寒氣不知不覺就蒸發了。我們喜歡圍著爐子轉,不單是為了取暖,還因為外爐壁上和爐子邊沿常常烤著一些好吃的東西。由于我們這些“饞貓”進了門就開始喊餓,媽媽做飯時會在外爐壁上貼一些土豆片兒、苞米面餅,有時也會在爐箅子下面或是爐子的熱灰中烤幾個土豆。我們隔一會兒就會翻看一下熟沒熟,直到空氣中散發出那特有的似焦非焦的誘人香味,就連忙將熱騰騰的土豆從灰里扒出來,在兩只手里倒來倒去,然后湊到嘴邊吹一吹,再慢慢地掰開,白胖胖的土豆透著香甜,讓人忍不住大快朵頤。我最喜歡用爐火燒粉條吃,握著粉條的一端,把另一端探進爐火中,火苗如同蛇信般躍動,長長的粉條立刻嗤的一聲閃出美麗的火花,苗條的身體像蛇一樣扭來扭去,慢慢膨脹變成金黃,吃起來像爆米花一樣又香又脆。有時掌握不好火候,粉條就會被火舌燒焦即刻化成灰燼,但那種快樂的感覺還是會隨著跳動的火苗一直傳輸到心底,為幼時的我帶來小小的幸福與滿足。
火爐邊的“圍爐夜話”,是冬天最美的童話。夜晚,一家人圍坐在火爐邊或靠著火墻,盡情地享受溫暖的幸福。“圍爐向火好勤讀”,我和姐姐借著昏暗的燈光讀書或識字,就在火爐邊完成作業。大姐每天都站在爐邊大聲朗讀課文,我則喜歡捧一本厚厚的書,搬個凳子坐在爐邊靜靜地閱讀,讀到會心處,碰巧爐子里砰砰爆響幾聲,像是心領神會的歡呼,頓時欣喜異常。有時,爸爸也會和我們一起閱讀課外書,或者講一些工作的趣事;媽媽在爐子旁一針一線的做活兒或打毛衣,時不時哼上幾句歌詞。快樂有時就是這么簡單,紅彤彤的爐火映紅了我們的笑臉。
每天臨睡前,父親都會把爐子壓上大塊的柴火。躺在暖暖的被窩里,聽著柴火在爐中噼噼啪啪的唱歌,火苗歡跳呼呼作響,感覺心里暖烘烘的,漸漸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清晨我們還在睡夢中,爸爸就已經起來點爐子了,媽媽一邊做早飯,一邊把我們的棉襖棉褲搭在火墻上或者爐邊的椅子上烘烤,暖和了,才叫我們起床。此時,已是滿屋子的溫暖。
火爐是要吞吃柴火的,所以,一到寒假,我就跟著二姐拉著木制的爬犁上山撿柴火。我們撿拾的柴火是深山里一些風倒木的枝丫,它們已經半干了,沒有利用價值,最適宜做燒柴。冬日的陽光映照到雪地上,格外的刺眼,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枝丫被積雪覆蓋著,很難被發現。我們像玩迷宮一樣的尋找,二姐生性樂觀,她常常一邊尋找一邊唱歌,時不時還吹幾聲口哨。她把找到的零星的枝丫堆在一起,再讓我抱到爬犁上。等到兩個爬犁都裝滿捆好了,我們才一人拉著一個爬犁急急忙忙的回家。冬天天黑的早,天空閃爍著詭秘的深青黛色,風在狂吼,山里又沒有路,積雪沒膝的路上,我們走得好艱難,不時摔倒又爬起。有時候我走累了,就丟下爬犁大聲抗議:“我走不動了!”二姐并不生氣,總是獨自拉著兩個爬犁搖搖晃晃的往前走,遇到好走的路還讓我坐在柴禾上,咬牙一路堅持到家。因為這,每次撿燒柴我們都是天黑才趕到家,自己描繪了一幅濃濃的“風雪夜歸圖”。
歲月流轉,如今,我已住進了統一供熱的樓房,那與火爐相伴的生活已漸行漸遠了,但那美麗的爐火,卻時常從我記憶深處燃起,爐火那詩意的火焰,那些火爐邊疊加的暖,一直停留在我看得見的天空,在一程又一程的清淺時光中,閃著溫情的光芒被歲月反復吟唱,陪我度過一個又一個溫暖的冬天。
○張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