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在同學群里看到下面這樣一段話: 一個男人久病在床,守在他身邊的一定是妻子。但是,一個妻子久病在床,守在她身邊的可能是母親。男人中風,女人發瘋;女人中風,男人無影無蹤……
這些話的確描述了一個很殘酷的現實,但在現實生活中卻不是絕對會出現的普遍境況。因為在我手捧著手機看著這段話的時候,眼前便浮現了前幾天我去探望高姨時的情景。
高姨,是我家在林紅樓居住時的老鄰居。在我小的時候,高姨家我是常去的。那時,高姨在學校工作,寒暑假里,我總在她干凈的家里和幾個樓上的小伙伴一起玩,坐在她家地板上跟著高姨學編織、學繡花。高姨,還有高姨家的于叔,都是極愛孩子的人。他們與林紅樓上的孩子們從小到大一直相處得很好。高姨尤其對我好,一直關心著我的學習,關心著我的工作,也關心著我所有的人生大事……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絡,我知道她和于叔一直生活的很好,一雙兒女也都已成家立業。最近幾年,我自己忙完了工作,又開始東奔西忙地顧父母看兒子,和高姨便疏于了聯絡。也曾偶遇于叔,匆匆間他也從未向我提及高姨生病的事情。還是不久前,我在一次老友的聚會上,聽說高姨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我的心咯噔一下,看我擔心焦慮的神情,他們都勸我不要去探望,怕我受不了,說高姨已經像植物人一樣躺在病榻上沒有記憶了……
可我在心里一直惦記著高姨,總想著對高姨的探望應當及時。但當我走近高姨家的門前時,我的心里還是說不出的難過,我不敢想象自己熟悉的高姨病成了什么模樣。輕輕地敲門,門竟很快地打開。原來,于叔不在家,一早便去醫院修牙了。開門的是高姨的護工,她說高姨在里屋躺著。我換好拖鞋,便直奔里屋走去。
這天陽光極好,房間里明亮干凈溫暖。我看到高姨躺在臥室大床邊的小床上……雖然,高姨已瘦的面目全非,但還是比我聽說和想象的狀況要好。因為,我看到她在睜著眼睛看我。這時,護工小王對我說:她誰都不認識了。
但我還是快步走向高姨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呼喊著她,一邊喊一邊流淚:“高姨,你還認識我嗎?高姨的頭發剪短了,頭部手術的刀疤清楚可見,她那雙眼睛,還是我熟悉的高姨,只是那眼神有些迷茫了。
我不甘心地哭著問她:“高姨,你不認識我了嗎?高姨,你不認識我了嗎?”我以為高姨她不會說話了,可是突然聽她對我說:“小明,小明,我認識小明。”我破涕為笑,對那護工說:“你聽,你聽,她說她認識我!”護工說:“那你可能是老人吧。她可能認識老人。”
是啊,我是老人,我是老鄰居。能聲聲喚出我乳名的,也都是從小就認識我的老人。坐在高姨的身邊,我和她說著話,提到過去住在一個樓上的那些老人,她也都能說出那些老人的姓名。就在我欣喜之時,卻聽高姨突然問我:“小明,你結婚了嗎?”我的心一下子就明白了:高姨她的記憶都停留在從前的那個時候,依然還惦記著我有沒有嫁人……我的眼淚又止不住了,我拿出一包紙巾不停地擦著,高姨奇怪地看著我,好像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樣?
這時,我才開始打量高姨,白白凈凈,干干凈凈。癱瘓在床,沒有褥瘡,房間里也沒有任何異味。我這才想起于叔,便向那護工問起于叔的狀況。那護工說,她也剛來不久。說于叔身體還好,還是那么干凈,今早去修牙了可能得一上午。當我正想改日再來探望時,于叔就回來了。
看見我來,于叔也很高興。我高興地告訴他高姨還認識我。于叔也很高興:“是嗎?這真不錯。”我看于叔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蠻好,但心里還是很難過地對他說:“于叔,高姨這一病,你受苦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于叔讓我放心,說他自己調整的很好。身體好,心態好,把高姨照顧的也好,癱瘓四年在床上,干干凈凈,家里無異味。
本來身材就很高大的于叔,在我的眼中更加高大起來!眼前這位也已是八十一歲的老人,也曾位高權重,而今也患糖尿病在身,所擔當的所經歷的苦難我亦深深地懂得!而于叔的不幸卻又是高姨之幸!其實,躺在床上的高姨苦,站在她身邊的于叔更苦!看著于叔那慈祥的笑容,聽著他親切的話語,我的眼睛就有淚要涌出來……
我想,躺在床上的高姨若心有知,也一定會感恩命運的眷顧,讓她有于叔這樣的親人愛人在她病中呵護并承擔著這個家的全部重量,我也相信高姨家的于叔至始至終會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護著她并繼續扛著痛苦負重前行……有夫如此,又復何求!
其實,活在紅塵里的人,原本都是艱辛與沉重的。也許正是有了那些最沉重的負擔與折磨,才成就激發出了人身上最強盛的生命力和堅韌度,負擔越重,折磨越烈,就越能感知真切的生存和自我責任的意義。在消耗生命活力與精神的同時,也磨礪和雕塑了我們能夠面對一切不輕易倒下、不輕易放棄的骨骼、韌度、胸懷和氣韻,讓我們越發心懷善意,一天比一天沉著地在世上行走。
“生活,生活中沒有幸福。生活就是:扛著痛苦的‘我’穿行世間。而存在,存在即幸福。”——米蘭·昆德拉寫下這句話的那部小說,叫《不朽》。
真情永在!不離不棄!
真愛不朽!天長地久!
○孫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