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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母親去世后,父親覺得我還小沒人照顧,也怕屋里太冷清,于是帶著我回老家,想接祖母過來。當時祖母在石家莊二叔家,我們到二叔家已經是傍晚了,祖母接過包裹,迎接父親和我進屋便回屋做飯去了。祖母邊做著飯邊和父親聊著:“妮兒她媽媽怎么就沒了呢,扔下這可憐的孩子可怎么活呀?還不如讓我替她死了呢。”祖母邊說著邊不住地擦著淚水。我們在二叔和姑姑家小住了幾天后便回家了。
祖母的到來一改我往日的舒服,沒人管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她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卻知道學習的重要性。每天天不亮,祖母就喊我起來:“妮兒起來讀書!”我困得睜不開眼睛,實在不想起來,祖母喊第二遍時,聲音生硬還帶著憤怒,我睜開眼稍微遲疑了一會,祖母便抓起笤帚掀起被窩笤帚把便落在了屁股上,疼得我一個高竄起來,被這一嚇,一點困意也沒有了,哭著穿好衣服只好去讀書。臨走時,祖母也不忘點一下我的腦門:“你不學習將來不出息可咋辦呀?”慢慢的我養成了早起讀書學習的習慣。
祖母小腳,走起路來用腳跟使勁,一搖一晃好像隨時都要跌倒,盡管這樣,祖母一天到晚不閑著,總有干不完的活,只要是星期天每一樣活都要我跟她一起干。清明時節草木復蘇,到了種菜的時候了,祖母帶著我把園子里的爛柴禾掃成一堆一堆的,抱屋里燒火,她把園子打掃干干凈凈,早晨天剛蒙蒙亮就把我叫起來挖園子,用四齒鐵叉一腳踩下去使勁往后壓叉子把兒,把一大土塊挖了出來,然后用鐵叉把土塊砸碎再挖下一回,起初我非常不愿意,噘著嘴生氣,但是祖母在一旁說:“小孩子,不能睡懶覺,要學會勤快,哥嫂才能喜歡你。”于是干著干著就不生氣了,半天下來我挖了一大片,手磨出了大血泡,但是很有成就感,哥哥備上壟,擔好水,我和祖母種上豆角﹑黃瓜各種小菜,栽上茄子、辣椒、西紅柿,再留一片空地種上喜歡的土豆花和菇蔦兒,夏天給菜地除草施肥。吃著自己親手種的嫩綠的豆角、紅紅的西紅柿,我體會到了勞動的快樂。
祖母眼睛不好,做起活來總是把手里的活拿的離眼睛很近,可是祖母不知道什么時候把做衣服剩下的邊角料,剪成很多同樣大小的三角形,中午放學吃過飯也不許我睡覺,讓我坐在縫紉機旁,把兩塊布合上先把長邊縫上,打開就是一個不同顏色不同花紋的正方形。起初不會用,針線穿好了,布也放在機器上了腳一蹬踏板線斷了,有時線拽緊了一踩踏板針打折了,還得重新安裝重新穿線,慢慢知道了得用右手把縫紉機輪往里拉一下順勢用腳蹬踏板,機器便走了起來,手上找好了針腳往上推,就這樣我拼好了一個小坐墊,四周鑲上黑邊加上里子,一個完整的坐墊做好了,我也學會了用縫紉機。然而祖母想的不僅僅會做坐墊,她又找人給我裁了一條褲子讓我做上。祖母把前后片分好,這么高難度的活我不會,祖母把穿舊的褲子拿來,一一拆開給我看,看懂了照樣子做,就這樣先做兜,再掐,和褲縫,最后上褲腰縫褲鼻兒,在祖母的幫助下,我學會了做褲子。后來我還學會了做衣服、棉衣,我不僅能做自己的,還能做給父親和家人做衣服,十三四歲我能洗全家人的衣服,十五六歲我能拆洗全家人的被褥并做上,以致于在我成家以后,九十年代物質匱乏沒有母親婆婆的情況下,也能為愛人和孩子做上合身暖和的衣服,營造了一個溫暖幸福的家。祖母常說:“一個女孩子,就得學做活。”
祖母不善表達很少言語。那時兩個嫂子先后進門生孩子,祖母已七十三歲的高齡還要伺候兩個嫂子的月子,忙里忙外默默地做著力所能及的事。祖母搟得一手好面條,面和得硬硬的,搟好的面切得又細又勻,用油鹽蔥花爆鍋,添上水煮上荷包蛋,面條煮好到東屋送給大嫂,進西屋送給二嫂,從沒有怨言,兩個嫂子各有各的脾氣,祖母從不說誰好誰壞,守口如瓶,至今兩個嫂子提起祖母還感激萬分。祖母在我家住了三年,又回叔叔家了。
師范畢業的第二天,我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車看祖母,那時祖母已是八十五歲的高齡,一向不善表達的祖母,拄著拐杖,耳朵聾了,眼睛更花了,見到我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我“妮兒怎么不跟你來啊?”我說:“奶奶,我就是!”祖母點點頭,一行熱淚從腮邊滾落,我一邊擦去祖母流下的淚一邊不住地告訴祖母:“奶奶,您好好看看,我就是妮兒!”祖母微笑著點點頭,可是兩分鐘沒到,祖母又轉過身問﹕“妮兒怎么不跟你來啊?”我再次回答祖母:“奶奶,我就是!”祖母點點頭。在叔叔家住了十幾天,每天都和祖母重復著無數遍這句簡單的對話,祖母老了糊涂了,她只有短暫記憶,可是那個沒有娘的妮兒卻成了她永久的牽掛,直到她九十歲生命的終結。
如果在天堂的祖母有靈,我一定讓她知道,妮兒想念她,感謝祖母的良苦用心,讓我有一個安穩的職業,在三尺講臺上做著我喜歡的工作,有一雙兒女過著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