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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用棉花紡線的人搖紡車,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現(xiàn)在只能在博物館里看到它了。
而我近年來卻曾多次看到它,那是在深夜的夢境里。
我的童年時代,是在山東老家農(nóng)村度過的。那時,村民的衣服、被褥等用布,都是自家女人們織的。而織布前,則須把棉花紡成線,紡線用的紡車,家家都有。
我家的紡車,是父親制作的,他手很巧,那紡車既漂亮,又耐用。
紡線、織布,是母親的一項(xiàng)重要工作。可她白天得去田地里干農(nóng)活兒,紡織基本上都在夜晚。
有時,夜間屋里很熱,又恰逢有月亮,母親便把紡車搬到室外去紡線。斯時,夜風(fēng)習(xí)習(xí),月光如水,往往有很多姑娘、媳婦們在那搖扭紡車,嗡嗡嗡、吱扭扭,響成一片,儼然是在演奏一首首動聽的樂章。男人們坐在馬扎上抽煙、喝茶、嘮嗑兒;我們這些孩子們,則跑來跑去、嘰嘰嘎嘎地捉迷藏玩兒。往往是男人和孩子們都回屋睡覺了,外面的紡車還在嗡嗡地響著……
而更多的時候,母親是在屋里油燈下紡線。為了節(jié)省燈油,把燈焰撥調(diào)的很小。微弱昏黃的燈光下,母親不停地?fù)u著紡車,她的身影和紡車的影子,在土墻上晃動、朦朧。紡車的嗡嗡聲已成了我的催眠曲,常常是我和父親在炕頭都已入睡,娘還坐在炕梢兒紡線。我有時深夜醒來,看見娘還在那里紡著。爸爸常常催她休息,她只是連連答應(yīng)著,但還是不睡,有時雄雞唱曉了她還在堅持著。
可也是,娘晚上不紡白天也沒時間啊!早晨起來,常看到母親熬得兩眼通紅、充滿血絲,還得急忙做早飯,飯后還要去田地里干活兒。
現(xiàn)在想來,忙了大半宿的母親,肯定會腰疼臂酸、疲憊不堪,白天也不能休息,她該是多么辛苦啊!
母親還要把那紡好的線,用織布機(jī)織成白布或花布。織花布時,得把線染成多種顏色。染線時,是在大鐵鍋里煮染,滿屋彌漫著嗆鼻的顏料味兒,母親的手上也會被染漬成各種顏色,多日難以洗凈。
我特別驚嘆的是,母親能把那些不同顏色的線,以經(jīng)線和緯線精心安置組織在織布機(jī)上,織出各種五顏六色圖案的花布。我想,那該是一個多么復(fù)雜、精細(xì)、辛苦而充滿智慧、技巧的工程啊!
我也經(jīng)常看見夜里燈光下,娘坐在織布機(jī)上,拋擲梭子、推拉機(jī)杼,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乜棽迹唤z絲一寸寸,慢慢遞進(jìn)鋪展。
母親織的布是全村質(zhì)量最好、最漂亮的,令人羨慕和贊嘆,她也經(jīng)常無私地向女友們傳授技藝。我們?nèi)胰说囊路⒈蝗臁⑿m和糧袋、蚊帳等用布,都是母親紡織的,同時那些衣、物也都是母親一針針一線線自己縫制的。那時,每年都要盡量多織些布,拿到集市上售賣一部分,以為家庭增加些收入。
我長大后,每當(dāng)朗誦“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寸暉。”這首詩時,就會感慨不已,就會想起偉大、辛勞、心靈手巧的母親……
母親已離開我們十多年了。我曾多次在夜里夢見她,特別是數(shù)次看見她在昏黃的燈光下?lián)u車紡線、拋梭織布,那時的母親是多么年輕美麗啊!我常常夜半醒來,默默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