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壽軍
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四川人,初師畢業、在大隊擔任民辦教師的她,與父親結婚后,就來到了林區,從此便過上了相夫教子、不輟勞作的辛苦生活。
初來林區,母親語言不通又沒有親朋,但她卻用她的熱情、謙和很快融入到林區人的生活中。別看母親身材嬌小,卻秉承了四川人特有的吃苦耐勞、賢淑善良的美德。在家里,她廣種土地、喂豬養雞、教育兒女;在外面,她和男兒一樣干粗活、累活,幾十年如一日用她瘦弱的肩膀為這個七口之家撐起了一方晴空,讓五個兒女順利地讀完中專、大學、研究生。
長大后的我們像離巢的小鳥一樣陸續離開林場,在城鎮、都市建起了自己的暖巢。沒有了生活負重的父親和母親,卻依然堅守在林場,種地、背柴、采山貨,一如既往地過著儉樸的生活。
步入老年的母親,身體開始微微發胖,頭上有了銀絲,臉上有了皺紋。多年的操勞,使母親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那兩條在嚴冬因扛木頭、拉小桿而不勝重負的腿,患上了關節炎,時常讓她疼痛不已。這些病都是為了供我們上學而造成的,這讓作為兒女的我們每每想起都愧疚不已。我們曾試圖讓父母搬來我們住的小鎮,這樣我和姐姐也好照顧他們。可每每提及此事,都遭到父母的嚴詞拒絕。一想到父母獨守在林場,在滴水成冰、風霜肆虐的嚴冬除雪、撮煤、倒爐灰、劈柴,我都十分擔心。可我們怎能放心得下一天天老去的父母?
2007年,父親已步入古稀之年,母親也過了66歲生日,如何讓老人安度晚年的問題迫在眉睫。春節,我們姐弟幾個悄悄商議,在小弟所在的陳旗為父母買間樓房。我們一致認為,那里環境優雅、整潔,小弟孝順、有耐心,加之父母平日里最喜歡他,讓父母在他身邊生活應該沒什么問題。這個計劃在當年的初秋就已實施完畢,八月末,當小弟把樓房的鑰匙交到父親手里時,思想開明的父親為子女的孝心深深地感動,欣然同意了,而母親聽聞這一消息后,卻十分震怒,由于十幾萬元的購樓款已交付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母親只得匆匆處理了房子,半個月后就搬到了陳旗。
母親搬走后,一改往日打電話怕浪費電話費的毛病,經常主動給我們打電話,問是否下雨下雪,問糧油菜價是否上漲了,問林場人的情況。我和姐姐都知道,母親在林場生活了30多年,這里的一切她都放不下。
國慶節、春節,我和姐姐前去與父母團聚,父親的精神狀態很好,可母親卻明顯消瘦了,見到我們十分親熱,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但當我和姐姐離開時,母親都會依依不舍,只見母親眼圈一紅,背過身去擦眼淚。車輛漸行漸遠,我從窗子回望父母,只見在寬闊、清寂的街道上,父母微駝的背影被晨霧包圍,顯得那么孤獨和寂寞,我不由鼻子一酸,眼眶濕潤了。
也許,母親真的不該搬到這陌生的地方,也許,她本就屬于小村。她已習慣了過田園般的生活,習慣了伴著陣陣鳥鳴在林間草地采金蓮花、采蘑菇,習慣了假日、周末做好了一桌香噴噴的飯菜后,站在門前,一遍遍地把我們張望,習慣了與林場的人坐在夕陽下聊天說笑……原以為母親搬到陳旗住進樓房,與她的兒子、孫女共享天倫之樂,她就是快樂和幸福的,可每次與母親通電話,她都會像失去了孩子的祥林嫂一樣,一遍遍地重復著口中的話:“住樓有什么好,沒有地種,不能背柴、采山貨、掃雪,天天沒事做,這還是生活嗎?你們事先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見。”弟弟告訴我,母親住上樓房后,很少用抽水馬桶,通常會到樓下的公廁如廁,以為她心疼水費,弟弟給她交了包月錢,可她依然如此。母親的固執令人擔憂,弟弟為他們更換了席夢思床、軟臥沙發,添置了冰箱、洗衣機,母親卻因此慪了好幾天氣,說這是浪費,堅持說還是睡自家帶來的木板床舒服,還是坐自家帶來的沙發舒坦,還是手洗衣服好,為什么又要安排她的生活?我知道母親是扔不掉她沿襲了幾十年的生活。
母親的消瘦和她的郁郁寡歡證明了她的不快樂,這也違背了我們的初衷。為了彌補過失,讓她老人家高興,今年初春,我打電話告訴父母,朋友送給我一塊菜地,因為我工作忙沒時間種,請二老來幫忙。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來到我家以后,她和父親似乎又煥發了青春活力。每日早起,荷鋤耕地,播種、除草、間苗、對花、摘瓜,忙得不亦樂乎。我工作忙時,二老還幫我煮飯。天氣晴好時,他們幾乎天天都要上街買些水果、肉類。更主要的是,每次上街都會遇到林場的人。有時,林場的人還來我家看望他們,母親和父親都要熱情地留他們吃飯。在與村里人的談笑風聲中,在屋里、菜地的忙碌中,母親的臉上又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至此,我才悟到孝敬父母也是一門學問。作為子女,我們只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老人的生活是不正確的。應該了解他們的需求、順應他們的意愿,他們的快樂不是擁有金錢,不是無所事事,而是過他們自己喜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