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明
1968年冬,我從華東師范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烏爾旗漢林業局當森調隊員。
1969年秋,十年一次的資源普查已近尾聲,我所在的森調小隊接著要踏查的是橋龍山。橋龍山,又叫黑山頭,海拔高度1316米。夏天,我們小隊已在深山溝里搬過兩次家,這回到橋龍溝扎營,是最后一站。小隊分成四組上山,根據林班分布情況確定踏查路線,我們組正好要穿過黑山頭上那片原始森林。
那天,我與副隊長老劉、森調員老邰因路程遙遠出工特別早。我們三人蹚過溝塘,走過塔頭甸子,又走了一段平地才爬上頂坡,隨后找到林相圖上指定的位置,支上三腳架測好高度與方位,用斧子在地上釘下界樁,做好地標,再扯起測繩,沿著斜上方朝前走。我拽著百米繩的繩頭在前面開路,剛到一片小樹林里,忽聽得老邰在我身后二十多米處喊道:“快來看,這里有黑瞎子粑粑!”我退回去一瞧,真是一堆黑乎乎的糞便,比牛糞坨大,還微微冒著熱氣。這時走在最后面的老劉也上來了,他看了一眼,說道:“不好,黑瞎子就在附近,快走!”于是,誰也不敢吭聲,我趕忙跑到前面、揀起繩頭,依照羅盤指引的方向繼續拽著測繩向前走。說實話,當時心里有點發毛,尋思倘若真遇上那只大黑熊,咋辦?好在并沒有與它邂逅。
這時,天色陰暗,山坡越來越斜,大樹卻越來越多。我們停下來歇息,慶幸未撞見黑熊,松了口氣準備登頂。我見周圍盡是落葉松,清一色的大樹,就問老邰為何沒伐。他說因為坡陡,集材車輛上不來,采了也沒法拉下山去,山坡稍平緩一點的早采盡了。我默然無語,但心里卻為周圍這片落葉松感到慶幸。稍歇過后,我們繼續登山。
眼看還有幾十米就到山頂了,因經常遇到零星的灌木,我們走得較慢。但周圍的落葉松又高又粗,起碼有兩三百年的樹齡,樹身長著深淺不同的黃綠苔蘚,有的樹桿上還纏繞著叫不出名的藤蔓。林子里幽暗、沉悶,連鳥都沒有。地上布滿了枯枝敗葉以及橫七豎八、早已腐朽的倒木,腳下足有半尺厚的腐殖土,因潮濕一踩下去便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加上突如其來、不知發自何處的奇怪聲音,我有些惶然,心里卻在想:這就是原始林,真長見識了……
山頂上地勢平緩,樹木高大茂密,既望不見遠處,也看不到大塊的云天。我們從陽坡上來,已到山頂,再走就是沿陰坡下山了。由于處在密林中,擋住了視線,并沒有那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完全看不到周圍比它矮的群山。
下午回到營地,因為只有我們這組經過山頂,不免要與伙伴們吹吹牛,說這次差點遭遇黑瞎子,還進了從未伐過的、原生態的落葉松林地,要多刺激有多刺激。幾天后,小隊從橋龍溝撤回林場,正趕上秋雨不斷,溝塘里的土路都沒在半尺深的水里。林場派來兩輛馬車,幫我們拉著行李、帳篷和鍋碗瓢盆走在前面。十多名隊員一路淋著雨、蹚著水,說著、笑著,跟在車后。頭上飄著小雨,腳下激起一路水花,走得好輕松、好瀟灑。我問身邊幾個隊友:“下山后森調隊要給大家放假,假期里干點啥?”他們的回答是:“天晴后得收自家種的土豆了,再去林子里多采點兒蘑菇回來曬上,留著過年燉個小雞。”當晚,大家在林場招待所住下,我很亢奮,睡不著覺,心想自己進過祖國的原始森林了,真的是好幸運。第二天上午,森調隊派來大卡車,接大家返回局址。在車上,我回望被云霧籠罩的橋龍山,不由喊出聲來:“看,黑山頭!”
半個世紀過去了,回想當年,仍是思緒萬千,因為,大興安嶺上的那片原始林,我曾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