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康紅
在我家老屋,有兩對父親親手打的老木箱,這兩對木箱曾是我家最大件的家具,也是我家一進門的“顏值擔當”。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內蒙古大興安嶺林區,樹木是不可以私自伐倒自用的。我家打木箱的原材是撿的“掉道材”,所謂“掉道材”就是當年木材生產時,從山場往貯木場運輸的過程中,因路上顛簸繩索松懈,從運材車上跌落的木材。“掉道材”零散,不方便動用人力物力撿拾,老百姓看到了鋸一兩段拉回家一般沒人計較。遇見離家近的“掉道材”,父親便拉上推車,叫上幾個人頗費工夫地弄回家。然后,在下班后的空余時間里,將木材鋸開,制成木板。再把木板中間用小木條隔開,兩頭用鐵線擰緊或者在上面壓上重物保持木板平直,經過一兩個夏季,木板干透后,再用來打家具。
林區開發建設之初,會木工活的人很少,有的人家用木板隨意釘個木箱子就可以裝東西了。因為,如果找專門的木匠,即使不給工錢,也少不了要在家炒上兩個菜,請人家喝上一盅,而且這活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干完的。所以,為了節省費用,父親就自學木匠活。記得開始打箱子的時候,父親經常會拿著根鉛筆,在紙上畫些我們看不懂的圖形。動木頭時,我常會跟在他左右問這問那,有時還會幫他扯線盒。我拽住線的一端,父親拿著線盒沿著木板走到另一端,線盒中的長線穿過墨盒沾滿了墨汁,定好位后,他輕輕把線一提,然后一放,一根直直的墨線就印在了木板上。依據這根線,父親用刨子把木板刨得平平的。他耳朵上夾著鉛筆,隨時在木板上量量畫畫,然后在木板兩頭鑿卯榫。再把一塊塊木板用膠粘起來,變成一塊大木板。神奇的是,經過卯榫組合,這些木板能夠牢牢地固定在一起,從而形成一個木箱。
打完木箱后,還要用砂紙對箱體進行反復打磨,然后上色、刷清油,最后制作放置箱子的底座。父親還在箱座的角上安裝了四個抽屜,我們姊妹四個每人一個抽屜。
自家打的箱子非常牢固耐用,也特別能裝東西。母親會把買回的布料等珍貴物件,都放進木箱。而大家日常穿的、洗干凈的衣服都放在下面的箱座里。每到換季的時候,我們就翻箱倒柜地找。可那個年代,物資非常匱乏,除了棉衣褲是冬天專屬,基本都是過年那一身衣服一直穿到過下一個年。小孩子巴不得哥姐快些長高,有穿小的衣服替換下來,這樣自己也能新鮮幾天。所以,再怎么翻找也找不出一件像樣的衣服。
到了20世紀80年代,哥姐們都參加工作了,家里的日子才開始寬裕些。而且正趕上改革開放,物資也逐漸豐富起來。記得在工隊開拖拉機的大哥,有一個月開了一百多元錢。那簡直是個天文數字,贏得了左鄰右舍的艷羨。大哥也非常興奮。碰巧的是,那天正趕上我們林場的小商店第一次進了成品服裝,大家都聚在店里看稀奇,我則盯住一件自己能穿的衣服不動身。“喜歡嗎?喜歡大哥就給你買一件。”看我流露出喜愛之意,大哥當即就要給我買下那件衣服,那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當我穿上大哥花了12元錢給我買回的那件橘紅色毛衣時,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物資豐富了,人們的著裝打扮也開始講究起來。我們姊妹四人的衣服也多了起來,我家的箱子也漲鼓著常常蓋不上蓋兒。由于衣物只能疊起來放在箱子里,很容易壓出褶皺,所以我們都希望家里能換上時髦的大衣柜。可節儉了一輩子的母親卻直搖頭,說好好的箱子就要被替換掉豈不可惜。我們知道,木箱子除了結實耐用,更是承載了母親的希望和情懷,實在是難以割舍。
2012年,國家開始實施棚戶區改造政策,父母也搬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由于木箱子跟樓房實在不搭,母親只好將那兩對木箱子留在了我們的舊房子里。老木箱雖然早已成為一件不合時宜、沒有用處的舊物件,但對于我們來說它是承載了太多太多的記憶和溫暖的老物件,我們永遠不會將其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