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嘉龍
游子漂泊在外,回家時是最幸福的時候,特別是當(dāng)走進家門迎著爸媽那期盼的眼神,滿面笑容的時候。
記得第一次見爸媽這眼神,這笑容,是大哥到農(nóng)村插隊半年多第一次回家的時候。那是1969年初秋的一個早晨,我還在被窩里做著晨夢。突然被媽媽推醒:“快驟(河北方言,快點的意思),你大哥回來了,趕緊叫你爸去!”那時爸爸正在廠子民兵訓(xùn)練的地方集訓(xùn)。我看著媽媽歡喜而又急切的表情,顧不上和大哥親熱,套上衣褲就往外跑。那時我只有十一二歲的年齡,腿腳快,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爸爸集訓(xùn)的地方。爸爸聽到我的喊叫先是一驚,以為家里有了什么緊急的事,待我到跟前一說大哥回來了,爸爸的臉色立刻轉(zhuǎn)驚為喜,兩只眼睛都放了光。他匆匆地請了假,拔腿就往家走。爸爸常年抬木頭,平常走路并不快,腳步總是很沉重的樣子。可這一次,爸爸的腳步卻是快的很,我小跑似的在后邊跟。我心里想:“大哥這一回來,看把爸媽高興的,估計今天會有好吃的了!”
秋去春來,時光流轉(zhuǎn)。沒有幾年的功夫,就輪到我離別爸媽外出謀生了。1977年的秋季,那時我當(dāng)了將近一年的森警,因為在勞模會上給中隊和領(lǐng)導(dǎo)爭了光彩,領(lǐng)導(dǎo)一高興,就給了我?guī)滋旒僮尰丶铱纯础1緛硎且灰沟幕疖嚕瑧?yīng)該是早晨到家,可是火車晚點,直到下午才到。爸媽都不在。這次是輪到妹妹去找媽媽報信了。我在家門口等著,我們那地方也是小,沒多大一會兒,就見到媽媽從東面的路上急匆匆的身影了。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相熟的鄰居,人們和她打著招呼:“咋這么著急呀?”快到近前了,就聽媽媽一路回應(yīng)著他們:“快驟,俺老兒子回來了!”有人就逗她說:“你這早也盼晚也盼的,兒子回來了,咋不去火車站接呀?”媽媽說:“俺知不道他回來呀,俺要知道早去接了!”到近前了,我看見媽媽因為急不擇路鞋上沾了很多的泥水,臉上卻是笑顏如花。
1985年后,我奉調(diào)去了呼和浩特,離爸媽更遠了。起初的頭兩年,因為愛人和孩子還留在牙克石,我回家的機會還多一些,但畢竟有工作拖累再加上旅途遙遠,回來一趟也是不容易的。記得在1986年春節(jié)之前的的時候,我坐了兩天兩夜的“草原列”回到牙克石,在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爸爸在鐵柵欄外往站里尋覓的身影,我大聲叫了一句:“爸!”盡管我嗓門很大,但在這嘈雜喧囂的人聲里,并沒有引來周圍人的側(cè)目,但是,遠在柵欄外的爸爸竟然聽到了我的聲音,眼神直直的投射過來,嘴角、眼角、眉梢耳朵都看出笑了。擠出出站口,我的行囊就被爸爸一手抓了過去。爸爸說:“你先回哪兒呀?”我說:“先回咱家呀。”爸爸聽了眼神里更添了一縷光彩,說:“先回家吧,你媽在家等著呢,一會兒她們下班了也都過這邊兒來。”后來,我曾想,那一次,我要是說先回我的小家,爸爸不會反對,但他定會有所失落,我就不會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陡然出現(xiàn)的那一縷光彩。多少年過去了,爸爸眼神里的那一縷光,時常映入我的腦際,映現(xiàn)在我的眼前。
爸爸去世后,媽媽很長時間跟著大妹妹過。恰巧,那兩年我的工作調(diào)到了距離牙克石比較近的哈爾濱,夕發(fā)朝至,只需一個晚上就到家了。那兩年,我有空閑時就利用雙休日回家看看老媽。那時電話通訊已比較方便。每次回去前,我都先告訴一下。妹妹家一樓的窗戶正對著我從火車站回來的那條小路。這樣,我每次回來,只要一走到這條小路上來,就能看到家里的那扇窗戶。窗戶里站著我的媽媽。等候的時候她堅持不開燈,因為屋里燈亮了,她就看不見我回來的身影了,可是當(dāng)她一望見我走進小路,就立馬把燈打開,好讓我看得見家,這時我不僅能望得見這扇亮著燈的窗戶,而且能望見窗子里等待著我的媽媽。每一次,她都是早早的醒來,算計著時間,然后挪步到這個能望到小路的房間里來,就守望著窗口,如果是冬天,窗上有雪霜冰凌,她就吹哈氣用手的溫度把那雪霜冰凌化掉,默默地望著小路,耐心地等待我的歸來。這時的媽媽已不是我剛當(dāng)森警時的那個年齡,爸爸已經(jīng)先一步走了,她又做了很大的手術(shù),體力與精力都明顯的衰弱了,可是她盼兒歸來的心勁一如以往,甚至更濃烈。
媽媽走后,我也曾有幾次沿著那條小路到妹妹家來,我望著那扇窗戶,想象著媽媽還在等待著我,然而,我知道,我看得見那扇窗,卻看不見那扇窗戶里面的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