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鐘壽軍
前一陣,母親總給我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能過去,我說暫時忙,還不能去。臨近“五一”,母親又打來電話,說“五一”都放假,這回能來了吧?我說“十個全覆蓋”工程建設都在忙,我怎好開口請假?母親聽了失望地放下電話。
父母幾年前從林區搬到小弟的落腳地——天堂草原,他們從生活了三十余年的第二故鄉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是為了幫小弟照顧孩子。料定他們是想我了,想到老父親已是八旬高齡,母親因為寂寞總是郁郁寡歡,趁天下雨不能勞動,我鼓起勇氣向善解人意的領導請了兩天的假。當我打電話給父母時,聽得出母親的驚喜,父親的等待。
舟車勞頓了大半天還在路上輾轉,父母便輪流給我打電話,詢問我到什么地方了,好不好找車?電話里我聽到了母親的焦急,父親的擔憂。我告訴母親午飯不要等我,到了直接吃晚飯就是了。母親卻說,我們先吃點面包,等你快到時炒菜,來了一起吃。電話里我聽到母親自作主張的得意,有盼望而沒有煩躁。我說出租車還沒湊夠人,還不知要等多久,母親說不要緊,他們一定要等到我來。
終于到了,剛剛站到三樓的樓梯口,門已經打開了,開門的是父親,從我告訴他啟程開始,他就算好了我到達的時間了。
父親還是沒有多大的改變,淡淡老了些,頭發更稀落,行動有些遲緩,面容有些老態,我想起父親年輕時候常唱的一句京劇“想當年,老子的隊伍……”,現在卻只能“廉頗老矣”,想當年父親也是一位叱咤風云的英雄(當然只是在我的心中),而今卻也云隨風去,似有烈士暮年之涼。由于我的到來,父親一貫嚴肅的臉一下子舒展開來,替我拿拖鞋,倒茶,拿手巾……手有些微微發抖我很別扭,但很感激,我說我自己來,他執意要做,我干脆坐下來享受父親的快樂。父親在我的記憶中歷來神圣,這種神圣來自于父親的威嚴和嚴厲,從來都是我們孝順他的,他進門就是我們習慣性的為他服務的時候……我問母親哪里去了,父親告訴我說母親到樓下超市買菜去了,我到廚房里一看,滿桌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家常涼、芋頭燉排骨、臘腸、梅干菜扣肉……香氣撲鼻,色彩豐潤,順手捏一把放在嘴里,盡是母親的味兒。我說已經有那么多的菜,還買菜干嘛?爸爸說母親呆在家里也是呆著,干脆再買一點你喜歡吃的蘸醬菜。
飯時,父親為我倒飲料,母親為我勸菜,我每一頓飯都吃飽了父母的盛情,我感覺我是在父母家里做客。
飯后,父母愜意地與我拉家常,母親述說她惦念遠方兒子的苦惱,述說她纏綿不去的病,聽了我的安慰,母親揪緊的心便舒緩了一些,笑聲也爽朗了。聽我講述工作和生活上的事,父親聽得入迷,還時不時的報以無聲的微笑。
白天,陽光朗照,父親母親說是我平時忙,來一次不容易,要帶我去草原上走走,現在草兒正在變綠呢。我們迎著陽光一直向西走,走了大約半個鐘頭,來到那片草原,草原從遠處看去枯黃中有隱隱的綠了,草地中有一汪湖水,在春風中泛著清波,一群棗紅馬在草地上吃草。
看草原時父親就站在遠遠的公路邊,我卻在草地上看見父親的偉岸;看湖水時母親就佇立在湖邊一動也不動,我在湖水的另一側看見母親的偉大。
我在父母那里嘗到“烹牛宰羊且為樂”的甘露,領略到“無限風光在父母”的滋味后,就要返回林區上班。
臨行的那天,空氣異常的凝重,母親獨自一人為我買來我喜歡喝的飲料和那個牌子的口香糖,還給我煮了很多土雞蛋,給我帶了他們認為很好吃的海魚,裝了一大袋。母親又拿來針線加固提手,我的鼻子酸酸的,眼前浮現出“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的偉大意境;“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最溫暖的現實;“兒女永遠也走不出母親心靈的廣場”的讖語。
約好的車來了,父母決意下樓送我上車,我沒有反對,在默默的感動著。
母親的白發又增加了一些,雙腮又陷下去一些了,父親的頭發長了,背有些駝了;母親的那對酒窩被皺紋侵占了,父親的視線茫茫了;母親最后幾顆牙有些動搖了,父親步履蹣跚了。
在車子出發時,我看見母親哭了,明顯的抽噎,父親站在那里,木刻似的,他們的身影在熱辣辣的陽光下,一高一矮,頭發在風中一絲一絲零亂……
我突然感覺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曠世的悲哀,“報父母之日短”的傷感。母親說,有時間來看看。我知道這是父母對兒女的依戀,頓時覺得這個異鄉就是我的故鄉,有父母的地方就是我們夢魂牽繞的地方。
回首看時,母親撐扶著父親踉踉蹌蹌的走在辣辣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