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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 去年由于棚戶區改造,我和哥哥商量要將家里的平房賣掉。看著平日里熟悉的物品,心中五味雜陳。有小時候母親為我們做的棉鞋樣、有父親為我們做的冰爬犁、有哥哥結婚時買的電冰箱,有我曾不舍得賣掉的課外書……,往事如潮水般涌向心頭。在收拾裝籮子的小棚子時,在緊挨著倉房的墻邊,我發現了一輛落滿灰塵的破舊自行車,仔細一看,我想起這是父親最早時的“座駕”,年齡和我差不多,我以為早就賣了呢,沒想到它居然還在。
以前聽母親講過,這輛自行車是父親在貯木場上班時買的,是家里第一件值錢的物件。那時姐姐六歲、哥哥四歲,我才一歲,我家在鎮東邊,貯木場在鎮區的最西頭,距離大概有八、九公里。父親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從家里出發,步行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單位。夏天是炎炎烈日,冬季是寒風刺骨,非常辛苦。父親一直想買輛自行車,既能做代步工具,又能載人載物,可那時一輛自行車要二百多塊,當時他的工資只有三十幾塊錢,除了日常生活需要,還要時不時給老家的爺爺奶奶寄點,根本沒有多余的錢。一次父親下班回來,圍著母親直轉悠卻不說話,母親就問他怎么了。父親說:“供應科來了一批自行車,長白山牌的,我看好了一輛,都用鎖鎖起來了,直等拿錢去買了。”說完,低下頭又加了一句,“我知道咱家錢不寬裕,你看有多少,咱從別人家再借點,然后慢慢還。”母親看到父親的窘樣,有心逗他,故意板起臉來說:“你還鎖上了?你咋知道家里有錢買呢?沒錢!”聽到母親這樣說,憨厚的父親再沒言語,只是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在屋里踱來踱去。到晚上臨睡前,母親怕父親睡不好覺,就打開箱子從里面拿出一沓五元、十元面值的鈔票來遞給父親,笑著說:“拿去吧,早給你預備好了,你看夠不夠!”父親數了數,足足有三百元。他驚異地說“你哪來的這么多錢?”母親說“我會變??!”其實母親早就想給父親買輛自行車了,便每月從生活費中節省一點慢慢積攢下來。父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直夸母親賢惠會過日子。
第二天,父親高高興興地騎著一輛“二八式”自行車回來,母親抽空為他織了個車座套,親切地說:“我給你的 ‘座駕’配了個鞍,你看滿意不?”父親呵呵地笑著,將車座套系在了車上。他知道這輛車來之不易,每天回到家里,寶貝似的用抹布擦去車上的塵土,不定期的檢查車子的狀況:給車胎打打氣、擰擰松了的螺絲、給車軸車鏈滴點機油……由于父親的精心愛護,這輛車風風雨雨的陪伴了他近二十年,一直到1996年父親生病住院。
買車的往事是聽母親講的,每次提到這事,父親的臉上總是露出會心的微笑,而我當時年少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滋味,只是印象中父親總是騎著這輛車子,高高瘦瘦的身影,離老遠我就能認出來。
小時候,每到中午、晚上母親生火做飯時,我就會跑到巷口等父親,遠遠地看到了就“飛奔”著過去。父親每次都喊著“丫頭,慢點,別跑!”下車把我抱到車大梁上,然后從兜里掏出些糖果或是餅干之類的好吃的給我,我一邊吃著,一邊把車鈴摁得叮鐺響,有時候,我也不甘于坐車,也要騎車,父親總是耐心地把著車子,看我笨拙地將小腿放在車蹬上使勁地蹬著……直到我折騰得滿頭是汗才又把我抱到車上推回家。
記憶中,父親的車子上幾乎沒有空的時候:要么是載著我和哥哥、要么是載著米面糧油、要么是載著空閑時給豬采的野菜,要么是載著貯木場廢棄的木頭頭……退休了他還每天騎著它去撿籮子、扒樹皮,為了家庭,他從不曾停歇。
1996年父親病了,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再也沒有機會騎上它的寶貝“座駕”??蓯旱陌┌Y奪去了他的生命,也奪去了我們之間互享天倫的權利。父親一生善良正直,待人和善,單位鄰里之間都有很好的人緣。他不用嚴厲古板的話語來說教我們,卻一直用自己的行動影響著我們。父親是溶入人群中你無法辨認出的普普通通的勞動者中的一個,可于我來說,他是偉大的,用瘦弱的肩膀撐起了家庭的重擔,用他無言而深沉的愛守護家人。
我輕輕拭去車座上的灰塵,深棕色的毛線座套已經糟了,輕輕一拽便斷成幾截;車把下面“長白山”的牌子還在,深紅色的底、白色的字體依稀可見;車子上的漆已掉沒了,輪子上也已銹跡斑斑。車子靜靜地倚靠著山墻,一縷斜陽的余暉灑落在車上。父親去世20年了,而二十年后我卻又看到了他曾經最親密的伙伴,讓我再一次的想起往事,感受到父親的氣息,冥冥之中也是種安慰吧。歲月無聲,記憶有痕,穿過斑駁的時光,我仿佛又看到了父親騎車慢慢走近又遠去的身影。 □ 任鳳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