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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 她騎在馬背上飛的時候,恰巧一個牧歸的馬群路過,她的馬跑在前面,幾十匹馬跟在后面,草原上立刻升騰起一片紅云。無數(shù)只馬蹄擂打地面的聲音像戰(zhàn)鼓,激起了她心里的豪情萬丈,她像個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一樣率領(lǐng)自己的戰(zhàn)友乘風(fēng)破浪勇往直前,等著直搗黃龍與諸君痛飲。
她說她最喜歡馬了。那么聰明的動物,它知道人喜歡或者不喜歡它,也知道人害怕或者不害怕它。它能看出人的膽怯,它故意一顛兒顛兒地跑,它想把人從馬背上顛下去。但是她說如果你馴服了它,它愿意配合你完成屬于你們倆的默契。她說,那么大的動物,真讓人感動。
草原上的馬沒受過雙語教育,這導(dǎo)致它們只能聽懂蒙古語。她騎在馬背上想著她剛學(xué)會的幾個蒙古語指令,她禁不住小聲念叨起來“跑、走、停”,誰知道馬竟聽見了,馬一溜煙兒竄了出去,她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馬在落葉松林里左突右沖,馬躲樹,她躲樹杈,馬越跑越快,她一個倒栽蔥頭朝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從馬背上摔下來后的時間成了斷片兒。一直到她被從后面攆上來的人扶起重新騎上馬背回到宿營地,有那么一個時刻,她突然清醒過來,她的腦海里只有她即將墜馬的那個危急關(guān)頭,她不禁驚訝,我怎么會在這里?
后來她又被馬鞍子上的鐵環(huán)勒斷了左手的虎口,露出白森森的肌肉茬兒,縫了十二針。整整一年,大腦的神經(jīng)元不能支配左手拇指。
我第一次見到她,呼倫貝爾青攝協(xié)去西旗拍攝那達幕的車隊定好早上8點出發(fā),7點40多,大家說,娃娃來了。我一回頭,看見滿臉的膠原蛋白,身材不高,穿著鮮艷滑的雪服玫紅褲子雪地靴,頭戴一頂有三個球的毛線帽子的娃娃,一邊報赧地對大家解釋說剛下飛機一邊往后備箱里塞裝備。她一笑,臉上兩塊兒紅撲撲的蘋果肌,我對旁邊的人說,原來是位小朋友哇。
我們隊伍里已經(jīng)有一位即將畢業(yè)的呼大攝影系本科生小孫,如果再有一位哈爾濱某大學(xué)來的某同學(xué)就顯得一點兒也不意外。這不是她第一次被當成小朋友。去年在陳旗那達幕開幕式上,也是這身很Q的打扮,她被一位高大魁梧的執(zhí)法者從后面抓住肩膀從地面上拎了起來,直接拎出了會場。
她氣得哇哇大叫,指著胸前的場地記者證對這位執(zhí)法者說,場地記者,我現(xiàn)在在場地里嗎?這位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莽撞的擒拿手巧令詞色,他說我看你像個日本人!正巧一位電臺記者發(fā)現(xiàn)了她,電臺記者說您是外地人吧,我可以采訪您嗎?她正一肚子氣沒處發(fā)泄,她說你要是敢播你現(xiàn)在就采訪我,電臺記者一看不對,跑了。
這片草原一直在天邊燃燒著人們的想像,很多人來了又走了,什么也沒有留下。她如此深沉地愛著呼倫貝爾,她一次次地來,每一次來,即使只是看看烏云滾滾和雨后的草原、看看風(fēng)、看看草原上的羊群馬群駱駝、和放牧的老阿爸聊聊天都能讓她收獲感動。她說他們?yōu)槭裁磿绱顺缇撮L生天,如此敬畏自然?她說置身于那么廣袤和遼闊的草原上,你才發(fā)現(xiàn)你什么都不會,什么都做不了,你取得的成就,你頭上的光環(huán)其實什么都不是,你只是和牛羊和駱駝一樣的大自然的一員,你還不如它們,它們吃草,它們的糞便滋養(yǎng)草原,而你只是個大自然的掠奪者。
她一直想就這樣干干凈凈把自己扔到草原深處,和一群羊彼此放牧,做一回真正的牧人,然后在自然的懷抱里好好想一想,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
十年前第一次來那達幕,只有她一個外地人。盛裝的牧民圍坐在莫日格勒河畔,他們的氈包散落在周邊。他們圍坐在青草地上載歌載舞,她驚訝于他們發(fā)自心底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笑臉和快樂,而這樣的笑和快樂早被她弄丟了,也許丟在了小學(xué),也許丟在了中學(xué),也許丟在了幼兒園。她跟在他們后面一路撿拾,她和姑娘們擠在一起互相往臉上涂脂抹粉然后手拉著手唱歌跳舞,她接過騎手遞過的韁繩縱馬狂奔,她和年長的老者一起盤腿坐在草地上為大家歡呼叫好。那時候她還不玩兒相機,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收集他們的快樂。
一位年青的小騎手發(fā)現(xiàn)了她對他們的喜歡,他說你這么喜歡這兒你就在這兒住幾天吧,我家的包就扎在這兒,還要再扎幾天。真摯的聲音像陽光下的莫日格勒河水一樣清澈閃亮,后來她真的去他家的氈包喝了奶茶。
牧民的節(jié)日,后來也成了她的節(jié)日。每一年的那達幕她都來。她清楚的記得牧業(yè)四旗每一次春冬那達幕的日子,她千里迢迢得趕來,從未缺席。
后來她又走進過不同的氈包,有一次和一群攝影家穿越呼倫貝爾大北線的時候還住在了牧民家里。她用像機記錄下牧民的生活,她發(fā)現(xiàn)他們幾乎擁有著相似的眼神和笑臉。不管她踏進哪座氈房,即便語言不通,牧民阿媽都會遞過一碗噴香的奶茶。她將奶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往胃里拾掇,天地靜默無聲,她默默記住了這一個又一個時刻。后來有位詩人朋友攛掇她寫博客,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心已經(jīng)留在了那片草原上,于是就叫“心在草原的視界”。
去年她和影友提前一周去拍攝祭祀寶格德烏拉圣山,牧民的氈包陸續(xù)扎過來,他們也將帳篷扎在旁邊。晚上她一個人提著裝備步行半多小時去拍攝銀河。兩個多小時的拍攝,她一個人守著兩個機位默默坐在黑暗里,燦爛的星河下,守護草原千年的寶格德烏拉圣山旁,她諦聽著大地河流山川星辰和鳥語蟲鳴的律動,她飄浮在黑暗里,像個精靈。她說那么多星星,哪一顆和我有關(guān)聯(lián)呢?她說那個時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自然的一分子。
來呼倫貝爾最密集的時候,20天里有15天睡在哈爾濱通往牙克石的火車上。那時她在跟她的設(shè)計,牙克石火車站和中央商業(yè)街是她的手筆和心血。那是她第一次邂逅這片土地,她也因此和這片土地血脈相連。她說她最愛牙克石這座城市,每一次回牙克石,比回家還要恣意。
她去過35個國家,幾乎走遍全中國。她兩次進藏,一次穿越阿里無人區(qū),她看過很多不同的風(fēng)景,但是她說她最喜歡呼倫貝爾。去年她在海拉爾買了房,她臉上掛著羞澀的可愛笑容操著軟糯的娃娃音說,現(xiàn)在我也是呼倫貝爾人啦!
我叫她娃娃老師,娃娃是她的乳名,她的社會身份是黑龍江省林業(yè)設(shè)計研究院景觀院院長。□謝春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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