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回小村看看了，今日陽光晴好，在微微的秋風中，我騎著自行車去小村。此行，只是想跟小村做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觸，在大雪到來之前、在河水凍住前，一個人在河邊坐一會兒，僅此而已。
季節(jié)變幻確實很快，僅僅一周，興安的山山嶺嶺已是金黃一片，滿目蕭瑟，一條水泥路把金燦燦的山野劃成兩部分。
穿過鐵路走過南橋就是小村。小村很靜，靜得只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馬路上、胡同里幾乎都沒有人影，只有幾只小狗奔跑著。幾株楊樹、云杉站在路邊，癡癡的凝望著藍天，見證著小村的滄海桑田。村子里，十幾幢紅瓦白墻的房舍一律被藍色的柵欄包圍著，在高空中往來穿梭的電纜線讓小村人有了長電、網(wǎng)絡(luò)、電話、有線電視，棚戶區(qū)改造工程的實施，現(xiàn)代化進程的推進，讓小村在落寞中多少有了一點生氣。
小村的落寞，主要體現(xiàn)在人員的流失上。自從1998年秋山場學校撤掉，有學生的住戶大都搬到了鎮(zhèn)上；苗圃撤銷后，年輕人多數(shù)去外地打工了；考取大學的孩子們畢業(yè)后大多把根扎在了城市。留守下來的只有不足一百人的林場職工，還有一些老人。當年迎來送往小村人往返外面世界的西五旗車站取消了，掩映在綠樹叢中、終年為小村人提供免費服務(wù)的衛(wèi)生所撤消了，公有制糧店和商店也解體了，這些房子大多拆除，學校成了農(nóng)場。
站在公路邊，最先看到的是母親的房子，它位于公路右側(cè)第一幢第一家，向北有三扇大窗子、菜園子最大的那家就是。三室一廳一廚房，這在當時的林場居民中也是少有的戶型，給我家當時劃出了100平米，但父親只要了60平米，這足夠我們姐弟幾個學習、生活了。我們成年后陸續(xù)離家到外面闖蕩，父母卻堅守下來，為我們姐弟幾個保留著心中永遠的家園。
2007年，我們自作主張讓父母從山清水秀、自給自足的小村搬到了美麗、整潔的草原小城，那也是小弟落腳的地方。讓父母住進了有自來水、熱水器、天然氣、集中供暖的樓房，二老再也不必做掃雪、掏爐灰、倒泔水等瑣碎的家務(wù)勞動了，我們自以為這樣的安排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可母親并不領(lǐng)情，她經(jīng)常流著眼淚給親友打電話回憶在小村的一切，訴說著搬遷后的種種不適。來小村居住30多年的母親，早已熟悉并愛上了小村的一切，她把自己順理成章的融入到小村的春夏秋冬中去了。在那里，她跟村人一起進山聽著鳥鳴，采花、采蘑菇，在落日余暉中跟村人坐在馬路邊拉家常，跟父親一起在晨霧中侍弄他們的菜園。豐碩水靈的茄子、辣椒、西紅柿、大白菜等作物常常是父母留給我跟姐姐最好的禮物，站在門前遙望我們是他們最大的快樂和滿足。應(yīng)該說父母在小村的生活是安逸自在的，可我們卻徹底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細想起來，我們這樣的安排并不妥當，他們并不喜歡鋼筋水泥筑起的城市，不喜歡將自己完全置于沒有雞犬之聲、沒有土地、沒有熟人的生活中。
站在樹影下凝望母親的房屋，它在陽光的照耀下透著親切和溫暖，我的目光酸楚中有些濕潤。曾經(jīng)，它是我的精神驛站，每每感覺累了，或是心情不爽，我都要回到父母身邊，在我的閨房住一夜，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自房子易主，我的心似乎也沒有了可以?？康母蹫?。
穿過鐵路，我從陳列著歪歪斜斜的板夾泥房屋的西五旗村走向西大河。
河岸秋色正濃，鳥兒們遠走他鄉(xiāng)，河畔失去了往日的熱鬧與繁華。樹葉落盡的灌木叢中，一粒粒經(jīng)霜的刺梅果像跳躍的火苗，摘一粒放進嘴里，綿軟、甜潤。落葉在陽光的暴曬下變得酥脆，采上去，發(fā)出清脆的嚓嚓聲。穿越灌木叢，終于見到了西河，它寬闊、清澈、寧靜。
這條河源自庫都爾河流向烏鎮(zhèn)的振興河，環(huán)繞在小村最西側(cè)的大山腳下，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河流都要流到這里，且又是小村最大的一條河，所以，村人都叫它西大河。
童年時代，這條河是我們的樂園和天堂。每年的春夏季節(jié)，這里是花的海洋，開在高處的是潔白的稠李子花、山丁子花，開在當腰的是粉紅的刺梅花，依偎在樹底下的是芍藥花、金蓮花、馬蘭花……我們放學后來這里采酸木漿吃、捉迷藏，像小蜜蜂一樣在花叢中鉆來鉆去，各種各樣的鳥兒在樹林中曲聲婉轉(zhuǎn)的叫著，成群的燕子貼著水面疾飛，空氣中流淌著甜甜的花香。跑累了、渴了，就蹲在河邊潔凈的沙灘上，掬一捧清涼的河水洗一把臉，渾身上下都很涼爽，有時還會痛飲，那水一直甜到心里。河水倒映著綠樹紅花，映襯著我們笑盈盈的小臉，像一幅動感畫卷，對著天空徐徐展開。秋天，果實成熟了，我們來這里覓食。岸邊種了大片的蓖麻，吃一把蓖麻籽，香香的；刺梅果的籽粒有毛刺，吃多了易得盲腸炎，我們只好把貪婪的目光盯在稠李子和山丁子果上。那個年代，沒有水果吃，野果子就成了我們的零食。多年后，回想起童年的味道，仍充溢著野果的酸甜。
上中學后，因為課業(yè)緊，不再貪玩去河邊了；成年后，工作、生活都很忙，很難想起去河邊走走看看。
這些年，隨著生活條件好轉(zhuǎn)，掀起了旅游熱，受這股熱潮沖擊，我也曾懷揣著一份夢想和好奇走向外面的世界?？炊冀?，看黃土高坡，看重慶的夜景，看藍緞子一樣的湖水，看馴鹿部落……走過幾遭，我發(fā)現(xiàn)，哪兒的風景都不及小村的自然、優(yōu)美、潔凈，哪兒的鳥鳴都不及小村的清麗婉轉(zhuǎn)，哪兒的水域都不及小村的清澈秀美、清冽甘甜。
正午的陽光和煦溫暖，照在身上很舒服，像母親般的撫摸。就這樣坐在河邊的草墩上，任風吹亂我的長發(fā)，任風把我的思緒扯得很遠?？吹睫r(nóng)人在地里忙碌，看到牛羊在野地上吃草，看到老屋孤零零的立在村落的一角，看到小村依偎在秋光秋色中，我的內(nèi)心盛滿了寧靜與安詳。至此我才發(fā)現(xiàn)，無論我走出多遠，小村依然是我心中最向往、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
風還在繼續(xù)吹拂，樹葉從枝頭搖落，河水載著一片片紅葉，載著小村一段段往事流向遠方……
□鐘壽軍
劉雪婷
2019-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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