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42歲那年,一個特殊的情況下,結識了一位86歲的鄂倫春族老媽媽,她告訴我三件事,讓我記憶到如今。
特殊情況下的會面
1988年早春,剛剛進入春季防火期,圖里河林業局南溝林場報告,有人進山狩獵。狩獵者是鄂倫春自治旗退休的副旗長白雅爾圖夫婦和他們的老母親。
那個時候鄂倫春族還沒有放下獵槍,國家還允許他們狩獵。但國家對森林防火要求是:森防期間不準進山狩獵,不準野外用火。于是,我親自動員他們放棄狩獵,撤出山林。
到山林里一看,他們三人住的十分艱苦,圍著篝火,用三塊塑料布架了三個極其簡陋的小窩棚。塑料窩棚的開口處,都朝著那一堆篝火。
興安四月乍暖還寒,山里的積雪還沒化盡。老人們怎么承受得了?好在每個塑料帳篷里都鋪著一張狍皮,還能隔點涼。白雅爾圖夫婦上山打獵去了,只有這個老媽媽在往篝火的上方架一塊二十多斤的狍子肉。一邊忙著,一邊對我說:“哦,這是圖里河的劉書記吧?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鄂倫春旗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你,你很有才,是從我們鄂倫春旗走出來的才子。我的白雅爾圖每當端起酒杯時,總要先背幾句你的詩。我知道你是勸我們盡快出山,保護森林。我們明白這個道理,老白他們上山時留話了,明天早上旗里來車,我們立即裝車返程。”
老人告訴我,南溝這片森林,二百多年來,一直是鄂倫春最好的狩獵場。
我說:“這么大一塊肉,能烤熟嗎?能熟透嗎?”老人微微一笑:“我不是要把肉烤熟,而是為了保存方便。這樣烤過的肉,存放三四個月,切開看一看,里面的肉還是新鮮的。這種方法已經延續了上百年。我小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我的父母就是這樣烤肉,我的爺爺奶奶,就是把這樣處理過的肉拿到趙家店去,換回了黑茶。
南溝,獵物很多。但我們只獵鹿科動物。那首鄂倫春的歌就是這么唱的:“獐狍野鹿滿山滿嶺,打也打不盡。”獐狍野鹿都是鹿科動物。獐是獐子,也叫麝,個子很小,但頭大、眼大、尾短、腿長,它的肚臍下,有個香囊,是很貴重的藥材。狍是狍子,常常三五成群在林子里跑,見到人見到車,也不知道躲。人家獵槍對準它,它還愣愣地看。傻狍子嘛!屁股蛋上長白毛,人們說,狍子屁股,白白的。野鹿,咱們這里指的是馬鹿,馬鹿的個頭比狍子大多了,能多出一些肉,鹿茸、鹿胎、鹿心血都很名貴。這里還有一種鹿,叫犴或犴達罕,也叫“駝鹿”。出奇的是犴鼻子,國宴佳品,可以與熊掌媲美。不過鄂倫春人不獵熊,認為獵熊不吉利,不到緊要關頭是不會開槍的。這里的野生動物特多,我們才來七八天,就運走了四車獵物了,加上明天的那一車,就足足五汽車獵物了。事實證明,這里如今仍然是森林里最好的獵場。
老人告訴我:紅茶暖胃、黑茶暖心
老人邊說邊從旁邊的麻袋里拿出一塊茶磚,切下一角,放在火塘邊的大茶缸里,加上水,放在篝火邊。“這茶好哇!紅茶暖胃、黑茶暖心。我現在給你燉的是黑茶,他具有清火明目、潤肺利尿的功效,這茶是我結婚時的陪嫁呢,有歷史了吧。一般人我還不給喝呢。說著,臉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這茶葉產在福建武夷山,經過水運、陸運到呼和浩特,馱運到恰克圖以后,由俄羅斯發送到歐洲各國。后來,因為戰爭,改變了這條路線,到了趙家店驛站,以后從黑山頭出國,老人說這茶磚也不是她父母買的,而是爺爺奶奶那輩子留下來的,他們那時候就在圖里河這個地方狩獵,用獵物換黑茶。這里可是天然的獵場!”
老人告訴我:闖出一條茶葉之路
實在不容易,我們要珍惜呀!
黑茶能來到趙家店,擴散到北方森林草原上的各個民族之中,流傳到西伯利亞遠東地區,然后再去歐洲,實在太不容易了。本來清政府與俄羅斯簽約擴建恰克圖。把舊街給了俄羅斯,自己在南面新建了街道。使恰克圖稱為買賣城。還允許俄國人每年可來恰克圖200人,而且在此經商三年可進京一次。由于分裂與反分裂的抗爭,發展成六十八年的平定叛亂的戰爭。茶葉之路不得不改道。這一改道反而給內蒙古東部草原上和大興安嶺森林里的民族,和西伯利亞遠東地區的俄國人送來了福音,使我們認識了黑茶,保存了黑茶。鄂倫春族老媽媽說:“你不要以為黑茶存放久了會變質,你嘗嘗,好著呢!”老人這么一說,我也就喝了起來。剛剛喝幾口,覺得有些苦,但這苦中有柔、有綿、有潤、有剛,喝著喝著,真喝出了甘甜,喝出另一番風味。
從二百年前的茶葉之路走來的黑茶,咋能不珍惜呢?我與鄂倫春族老媽媽一直喝了兩個多小時,才戀戀不舍地分手了。
□劉振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