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興安嶺,群山奔涌,萬木滴翠。
在群山的褶皺里,凌云嶺的山腰處,一棟紅磚房,掩映在青松白樺之中。房屋三間,小院齊整。上空裊裊炊煙,院落里不時傳出雞鳴狗吠之聲……幽靜之中,散發著濃濃的生活氣息———一對夫妻瞭望員溫馨的家,就筑巢在這里。
丈夫魏厚仁,50歲出頭,已做防火瞭望員6年有余。青年時代,他是永青林業局的森調隊員。多年的森調工作,讓他跑遍了林業局生態功能區的山山嶺嶺、溝溝岔岔。有心的他把到過的每一個地方的名稱和特征都記在了本子上,印在了心里。若提起大山中的某一處,就沒有他不知道的,被人們譽為林業局的“活地圖”。正因為這一“長處”,10年前,他被調進了更適合他的工作崗位———林業局防火辦,并成為撲火隊的業余“向導”。
4年后,林業局防火辦要派新瞭望員到凌云嶺瞭望站去接替將退休的老瞭望員,要求大家自愿報名。可當時很少有人愿去山里忍受那種生活的清苦和精神的孤寂。魏厚仁卻主動請纓,并向領導講述了自己的優勢,他說:“我喜歡大山,更熟悉大山。我熟悉那里的山山嶺嶺、溝溝岔岔,如有火情出現,我能及時準確地報出火情位置,快速地把火打小打了。”
領導說:“你年邁多病的母親怎么辦,你能放心得下?”
“不要緊,母親有我賢惠的愛人照顧,沒問題的。”
“你愛人會同意嗎?”
“會的,對我的工作,我愛人從來都大力支持,不管吃多大苦,她都愿意。”
就這樣,魏厚仁帶上幾本書、筆記本電腦及一些生活日用品就“走馬上任”了。
魏厚仁去當瞭望員是有心理準備的。他去過瞭望站,登過瞭望塔,那里的生活艱苦他了如指掌,可當瞭望員的想法他沒有泯滅過。他覺得這個崗位很重要,工作更有價值,尤其林區停伐以后,“生態優先,綠色發展”成了大興安嶺林區的主題,保護好生態環境,保護好大森林,更是林區工作的重中之重了———他覺得自己很光榮。
他到了瞭望站,與老瞭望員做完了交接,就一頭扎進了工作中。除了值班瞭望和定時記錄、匯報外,他還利用業余時間把已知名的高山大嶺及由他新命名的丘陵溝谷如樟松峰、紅豆坡、杜鵑谷、白樺溝等地繪成了一張地形草圖,并都標出了經緯度,交給了林業局防火辦。防火辦覺得這張圖非常有用,隨即報給了林業局森防指,森防指領導大加贊賞,說:“有了這張圖,起火點就更容易講清楚,也更容易找到,更會給撲火贏得時間!”不久這張圖還被有關部門正式繪成了規范的管護區防火地圖。
魏厚仁喜歡文學創作,還偶爾在報刊上一露“崢嶸”,讓他愛人王愛春崇拜得不得了。如那首《春來早》寫他剛上塔時的心情就很有意境:枝如碧雕葉如剪,一坡春花亂人眼。錦羽鳴囀風拂面,情如飛泉歌自遠。那首《登凌云嶺》也頗有氣勢:衣袂飄飄飛逸興,天梯漫步攬九重。群山磅礴騰錦繡,云濤浩瀚走千峰。胸臆展闊接靈氣,豪歌一曲達天聽。霞霓如夢萬里彩,壯美北疆攬入胸。
擔任瞭望員后,他用專研業務和詩歌創作把自己的業余時間充實起來。多年來,他不僅把業務弄得十分精通,也寫了不少詩歌,還打算出本詩集呢。因此他并沒覺得這里的工作和生活有多單調、多寂寞。
愛人王愛春來瞭望站后,魏厚仁的生活就更錦上添花了。
去年春天,王愛春的婆婆突發腦梗不幸去世了。夫妻倆處理完母親的后事,魏厚仁就急忙上山了,由妻子繼續處理余下的事情。
由于婆婆前些年就得過腦梗,身體不靈便,生活都難以自理。愛春對婆婆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讓婆婆幾次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婆婆逢人就說,一定是上輩子積德了,讓自己得到了這樣的好兒媳。婆婆這是第三次腦梗了,終于沒有躲過這一劫。婆婆的去世,愛春的心里十分難過。20多年來婆媳之間臉都沒紅過,就和親母女一樣。然而,悲痛過后,生活還得繼續下去。
一天,林業局防火辦領導找來愛春,說:“林業局同意建立夫妻瞭望站,我看你兒子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了,心里也沒啥牽掛了,就上山和你愛人共同守護山林吧,這樣夫妻倆也不用再‘牛郎織女’了,生活上也互相有個照應———只是一點,除了冬季外,夫妻倆就要在山上堅守了———你看咋樣?”“這是好事———不過我得和我家老魏商量一下。”
“我和老魏已經通過氣了,他得知這消息非常高興,我在電話里都能看到他合不攏的嘴。”
“好,那我收拾收拾馬上就去!”
“明天下午有去凌云嶺的車,你就搭車去吧———不過,東西不要拿太多———防火辦每周都送食品———上凌云嶺的棧道有2000多米長,你很難登上去的。”
“好,知道啦!”說完,笑著轉身走了。
愛春把家里收拾停當,鎖上家門,拿上東西,就搭車向凌云嶺出發了。
下了車,愛春背好背包,登上了凌云嶺的木棧道。
棧道真的好長啊,曲曲彎彎游龍一樣爬上山頂。沒走多遠,愛春已經氣喘吁吁了,額頭也沁出了汗珠。愛春靠在欄桿上歇息一會,抬頭望望天空———呀,剛才還是大晴天的,怎么這會兒就烏云密布了,還下起了毛毛雨———怎么辦?能怎么辦,繼續走唄!
愛春走得更吃力了。走著走著,看見遠處下來一個人,不用說,是老魏!愛春心里泛出一陣欣喜。老魏走到跟前,幽默地說:“愛春,你看,你剛上凌云嶺,老天爺就讓你接受一次心靈的洗禮。凌云嶺是神圣的,只有心靈潔凈才能登上來喲。”
“你說我心靈不潔凈?”愛春反擊道。
“不不,我是說,只有像你這樣心靈潔凈的人才能上嶺!”說完,夫妻倆都憋不住笑了。
老魏接過愛春的大背包,把拿來的雨衣給愛春披上。
“你怎么知道我已經來了?”愛春問。
“是拉你的司機用電話告訴我的,要不是下起了雨,我還不能擅離職守下來接你呢———算你命好,不然會把你累個半死的。”
“棧道可真陡,真難爬!”
“你就慶幸吧!沒修棧道前,上塔都要登拐彎抹腳的毛毛道,那時就是空手上來也會累得你上不去床。”
老魏把背包背在身上。說:“什么東西背這么多?”
都是你愛吃的,還有我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兩人走走停停,走了1個多小時才走到站里。
站里很潔凈,雪白的墻好像粉刷不久,生活用品擺放規整,床上被褥疊得板板正正……看來老魏一個人也保持了良好的生活作風。兩個人炒了4個小菜,還喝了一點酒。
晚上該休息了,愛春問:“就一床被褥?”
“兩口子住,一床被足夠了。”
“這床住兩個人不擠?”
“兩個男人住是有點擠,一男一女住就綽綽有余啦!”
愛春佯嗔地打了他一巴掌。
愛春覺得床有點硬。老魏說:“這就不錯啦!我聽說早些年,那些做瞭望工作的前輩們,住的是簡易帳篷,小桿搭的床,上面鋪一層茅草,鋪上被褥就將就住了。早年間山里非常冷,3月份上塔時,山上還有很厚的積雪。平時用水都是去山下河里刨冰化水。那時沒電,晚上只能點蠟燭照明。睡覺都得戴棉帽子,不然凍腦袋呀!你想想,沒電視沒手機的生活,好人都能憋瘋嘍。”
“那時真是太艱苦啦!你看,現在咱這有太陽能發電,不僅有電燈,還能看電視、看手機,還能用電冰箱,跟他們相比,我們真是享福了。”愛春很有感觸地說。
兩人剛躺下,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陣狼嚎聲,還不止一只!愛春嚇得把身體蜷縮起來,本能地把頭拱進了老魏的腋窩并蒙住了被子。老魏說:“不用怕,深山里有狼叫是非常正常的事兒,他們是不敢上門的。就是有時候叫起來沒完,影響休息。但我有辦法,看我的!”
老魏披衣下床,從木箱子里取出一掛“十響一咕咚”電子鞭炮,栓在木樁上掛著的一只舊水桶上方,接通后,只聽“嗵咔”一陣炸響,仿佛群山都震得顫動了。爆竹響完了,狼也停止嚎叫了。愛春扒在門縫中看著老魏一頓操作把狼趕跑了,覺得很神奇。
老魏進屋后,愛春問:“炮仗能把狼嚇跑?”
老魏說:“我們瞭望員都經常這樣做,是專門用來嚇唬狼的。這爆竹聲很像槍聲。狼最怕槍聲,那是狼祖先在基因里留給后代的記憶,生來就怕,就像老鼠見貓、小雞見鷹一樣。這一陣炮仗,估計狼一段時間不敢來了。”
第二天,愛春早早起來了,她已經做好了早餐。老魏醒來時,看見愛春正坐在窗前對著鏡子化妝呢。她拿著眉筆描眉,還在唇上涂了口紅。老魏笑道:“喲,還打扮起來了,在這深山老林里,臭美給誰看吶?”
“沒人看就不打扮啦?這是我多年的習慣啊。再說,今天我要跟你上塔,不得有點儀式感吶?”
“好好,還真有話說。”
兩人吃完早飯,就上塔了。
天氣不錯,藍天白云的,只是有些風。
住處離瞭望塔有近1公里的距離,而且步步上坡,越走越陡。老魏只好拉著愛春走。越往上走風越大,一會功夫就把愛春的頭發吹亂了。愛春捋了一下擋在眼前的頭發,仍苦苦堅持著。
瞭望塔有20米高,鋼架結構,鋼架間有“之”字形塔梯通到塔頂。山頂刮來陣風,吹得塔身直晃。愛春在塔梯上有些害怕,緊緊抓著扶手不敢動彈,唯恐鐵塔被吹倒。老魏在下面鼓勵她說:“沒事的,瞭望塔能抵抗10級以上的風,這點風根本不算啥,大膽上吧!”愛春經過努力,終于登上了塔頂瞭望臺。
瞭望臺是個鐵皮小屋,約有4平方米的空間,周圍是明亮的玻璃窗,仿佛敏銳的眼睛瞭望著茫茫林海。小桌子上有記錄簿、對講機、高倍望遠鏡等設備。老魏拿起望遠鏡遞給愛春,指揮員似的說:“來,愛春,你來欣賞一下林區的大好河山!”
望遠鏡好重!愛春小心地擎起它望過去,哇!霞彩之下,只見群山起舞,綠濤奔涌,碧水如練,云纏霧繞……一幅精美畫卷盡收眼底———站在高處就是不同,心也會隨著眼睛放飛無際了,這讓愛春心生無限感慨和自豪。
老魏說:“我每天都要在塔上工作10幾個小時,每隔10分鐘做一次觀察、每半小時與防火辦一次會晤,而且要詳細記錄每一次的勘查數據。‘收到’‘正常’這兩個詞,就長在我的唇邊———它們可是我和防火辦無縫銜接的‘飛鴿’啊。3年前白樺溝的那次火情,就是因為報告及時、報告地點清楚,火才被及時撲滅———那溝塘里全是一人多高的蒿草,如果大火燒到里面去,后果不堪設想。”說著,老魏臉上明顯現出了得意的神情。
老魏指著一臺儀器說:“這是中繼臺。凌云嶺瞭望塔很特殊,屬于中繼站,要接收和轉發各處的無線電信號,將遠處的對講機、車載臺等信號及時準確地傳遞給林業局森防指。5年前的那場雷擊火著了半個月,我就從始至終吃住在塔上———那種滋味可想而知啊———所以每年我都第一個上塔,秋防結束各站全撤完我才最后一個撤,因為中繼站關掉的話,其它瞭望塔就沒信號了。”
“這些,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愛春疑惑地問。
“我說了,怕你會覺得我特辛苦該心疼我了!”
“想得美。”愛春嘴上雖這么說,眼睛里卻閃出了淚花。
是啊,6年時間了,夫妻一直聚少離多,老魏很少得到家庭的溫暖。他在山上吃了這么多苦,憑誰是他媳婦也會心疼的。
愛春說:“這回好了,我可以做你的幫手了,不僅可以給你洗衣做飯,還能替你瞭望。從今天開始,我也要學習你的那些業務,爭取跟你做得一樣好!”
“謝謝老伴兒!”老魏感動地說。
愛春上山不久,不僅做好了后勤保障工作,還搞起了“養殖業”,養了一只“看門護院”的小狗,還養了一大群“溜達雞”,讓瞭望站呈現出一派生氣勃勃的生活景象。
秋天的一個傍晚,兒子給愛春打來電話,說:“媽,我可能‘十一’假期回去和你們一起在山上過節,我要好好欣賞一下大興安嶺的五花山———站在高山頂上觀賞,更加美不勝收吧———媽,那些溜達雞都長大了吧,我最愛吃媽做的小雞燉蘑菇了,媽一定得給我做呀!”
“那都不是事兒,只要你愿意吃,媽可以天天給你做!”
娘倆的通話,剛好讓剛進門的爸爸聽見。爸爸接著說:“兒子快回來吧,你媽給你做小雞燉蘑菇,爸也能沾光啦!”“你爸呀———靠邊等著吧!”愛春說完,三個人都開心地大笑起來……
這笑聲在凌云嶺傳得很遠很遠……(顧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