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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 1975年,16歲的珍妮特·溫特森面臨一個選擇。要么留在五旬節教派的養父母的家中繼續生活,要么繼續與自己的女朋友見面,同時無家可歸。
十年后,在溫特森的小說處女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中,這個情節也出現了,細節卻被隱去了。書頁翻過,16歲的珍妮特已經離開了家。
2011年,作家溫特森年逾50歲,寫就自傳,當年被小說隱去的細節才終于浮出水面。16歲的珍妮特曾經以為自己能得到理解,并試圖解釋給溫特森太太聽:“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快樂。”
溫特森太太也許是疑慮,也許是不解,她只是反問:“可以正常的話,你為什么要快樂呢?”
溫特森太太甚至并不是在等待珍妮特的回答。對于當時對峙的雙方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如此直白。溝通已無可能,16歲的珍妮特自此離家,蜷縮在一輛同學不用的破舊迷你車里過夜,努力閱讀,靠四處兼職完成學業。再之后,26歲的溫特森以處女作成名,并逐漸成長為英國當代最知名也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的書被翻譯到全世界,得到了一代代讀者的喜愛和歡迎,獲得的文學獎項包括惠特布萊德獎、E.M。福斯特獎、布魯姆伯利獎、美國諾普夫獎、蘭姆達文學獎等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溫特森成功了,但實際上,溫特森還有一些未解的疑惑。什么能帶來“快樂”?而什么又能被認為是“正常”呢?
溫特森的雙子星
自傳出版前,珍妮特·溫特森的小說處女作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多少被用來解讀作家本人的童年回憶和成長經歷。對此,珍妮特·溫特森有些無奈,她說:“主人公擁有我的名字,是因為我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虛構人物。有一部分確實是自傳,因為所有寫作都是某種程度上的自傳,必然會牽涉到你自身的經歷,但又不是一切都照搬事實,而是將其改頭換面,變成另一種經歷。我把自己看做變形人,擁有各種各樣的人生。”
在這本最新出版的自傳中,溫特森再次嘗試解釋,她為什么要在小說中為主人公取自己的名字:小說屬于文學,選擇使用本名,一部分是為了“保證其中的曖昧與趣味性”。而另一部分,則是用語言和文字為真實的痛苦尋找出口。“實情比小說里寫的寂寞得多。”《橘子》里不動聲色的幽默,幾乎充滿漫畫色彩的夸張情節,實則壓抑的現實的保護色。
多年以后,溫特森終于能夠直面當年的沉默,回顧過往的迷失、挫折乃至失敗,展開回憶的地圖。通過當年領養自己的文件的線索,溫特森重訪故地,尋找生母,并且重新思考自己成長其中的溫特森世界。自傳從“錯誤的嬰兒床”開始,如果一個人從出生、從領養開始,就被當作一個錯誤,且屢屢遭受遺棄、背叛、傷害,她能怎樣與世界相處?又該如何與自己相處?
從過去到現在:生命不只是一支從子宮飛往墳墓的時間之箭
溫特森顯然有不幸的童年。但《我要快樂,不必正常》并不是憤怒的宣泄,而是一個充滿生命力和勇氣的故事。
溫特森太太殘酷地對待養女,當小珍妮特做錯事時,要面對的懲罰包括但不限于用藤條或皮帶抽打、整夜關在門外,或者關進煤庫。溫特森太太要灌輸自己的世界觀給養女,她說宇宙就是一個浩瀚的垃圾桶,無人可以逃脫。但珍妮特用本能拒絕這樣的末日敘事。煤庫里的珍妮特期待末日不會到來,生活能夠繼續,她能夠長大,更多地了解生活,逆境反而讓她肯定生活的價值:
“我相信虛構作品以及故事的力量,因為通過它們我們開口說話。我們沒有失聲。我們所有人都是,在深受創傷時,會發現自己遲疑了,結巴了; 在我們的言語中有長長的停頓。想說的話哽住了。我們從他人的語言中找回自己的語言。我們可以求助于詩。我們可以翻開書本。有人在那里等我們,深潛于文字中。”
“書是一個家。翻開一本書,就如打開一扇門,走進去。里面是不同的時間和空間。書里還有溫暖,有壁爐。我手捧一本書坐下,便暖和了。”
“閱讀吧。書里有同伴,有共鳴,但思想屬于自己。讀得越廣博,我們就越自由。”
當溫特森太太將珍妮特的藏在床單下的書付之一炬的時候,珍妮特想的是:“去它的。我可以自己寫書。”
少年時期的珍妮特立志將英國文學書架上從A到Z的全部作品讀完。她也的確做到了。已經離家出走的珍妮特住在迷你汽車里,打工養活自己的同時,也得到了圖書館管理員和女老師的幫助,她申請牛津大學,第一次被拒絕后,堅持開車到牛津,說服了導師,接受她的申請。
“人在幼年時有許多無力改變的事。但你可以打點行囊,準備上路……”
可以正常的話,你為什么要快樂呢?
回到這本自傳中溫特森太太的問題。表面上,這個問題是如此地直白,答案呼之欲出。然而,當這個問題需要用人生做回答時,那個答案還會如此簡單嗎?溫特森在自傳中寫道:
為何我在十六歲時離家?那是改變此后人生的重大選擇之一。回顧往昔,我感覺自己當時處于常情的邊界,理智的做法本該是保守秘密,如常生活,學著更圓滑地說謊,遲些離開。
我發現,理智的做法只有在做很小的決定時才有效。至于改變人生的事情,你必須冒險。
震撼的是,當你冒了險,做了正確的事,來到常情的邊界,跨入未知的領域,拋卻所有熟悉的氣味與光線,此時你并未感受到強烈的喜悅和巨大的能量。
你不快樂。事情變得更糟。
這是哀傷的時刻。失落。恐懼。我們用疑問擊穿自己。然后我們感覺中彈了,受傷了。
這時所有的懦夫跑出來說:“瞧吧,我告訴過你了。”
其實,他們什么都沒告訴過你。
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曾經面臨過這樣的選擇,人生從來布滿了分岔路,現實就是,就算我們追隨了自己的心,快樂也未必會如愿到來。機會與境遇,性情與欲望,可能的方向不斷開啟又關閉,種種變量讓選擇變得危險、難測。面對這樣的境況,在真實的生活中,你依然敢做出選擇嗎?
至少,溫特森用這本書、用她的過往,將她的回答告訴了我們。
□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