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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光陰飛逝,歲月無情,轉(zhuǎn)瞬間曾祖父已辭世五十多年了。但他的音容、故事,卻常常浮現(xiàn)我腦際,進入我夢鄉(xiāng)。
我老家在山東農(nóng)村。父親兄妹三人,因幼年喪母,家庭貧困,其妹被送人,其弟入贅而改姓,只剩下父親一人姓本姓。父母生下我這個大兒子后,緊接著又有了我弟弟,可弟弟剛兩歲即突然夭折。因此,曾祖父對我這個唯一的重孫子,視若掌上明珠,百般寵愛。
聽父親說,我小時候身體瘦弱,頭大脖細,經(jīng)常有病。四歲時患重病,請遍附近醫(yī)生,花了不少錢,仍久治不愈。后來,一連數(shù)日不吃不喝,骨瘦如柴,眼不睜,身不動,大夫都已表示無力回天,宣布死亡在即。父母和曾祖父心急如焚,不知怎樣才能留住老侯家的這棵獨根苗兒。有病亂投醫(yī),后來請巫婆來治,她騙了兩次錢后,也說已無能為力,她指著氣若游絲的我說:他就要走了,你們馬上抱出去埋了,不能讓他死在炕上,那是不吉利的!埋的時候,讓他的頭朝姥姥家的方向,以后再有孩子就不會死了。當(dāng)時父母都絕望了,心痛的蒙了,不知如何是好。當(dāng)時,曾祖父大喝一聲:“不要聽她胡說八道,不能埋!把孩子抱到我炕上去,我不怕不吉利!”
此后,曾祖父先是一點兒一點兒給我喂水,后又喂我細玉米面兒粥(沒錢買好吃的),他幾天幾夜不睡覺,照料我,陪著我,不讓別人管。不知是曾祖父的誠意感動了上天呢,還是我就是應(yīng)該好了,一周后我竟然奇跡般地轉(zhuǎn)危為安了!一家人真是欣喜若狂!
我長大后,父親每當(dāng)說起這件事,總是很感慨地說:你得感謝你老爺爺(山東老家管曾祖父叫老爺爺),當(dāng)時要不是他堅持,可能就把你埋了,哪還有你小子的今天!每聽此言,我對曾祖父的感激之情,是用任何語言也難以形容的!
我病愈后,曾祖父對我更加關(guān)懷和寵愛,對我百依百順,他雖然脾氣很大,但向來沒對我發(fā)過火兒,更不允許父母訓(xùn)我。父母一訓(xùn)我,我就往老爺爺?shù)奈堇锱堋8赣H每次去趕集,回來總給我年邁的曾祖父買點兒好吃的,曾祖父總是偷偷地給我吃點兒,有時父親知道了,就狠狠訓(xùn)斥我。
我上學(xué)后,每次放學(xué)回家,都看見曾祖父在大門口兒,坐在馬扎子上,抽著長煙袋,說是迎接我。他常常把我摟在懷里,笑著問我,今天都學(xué)嘛了?我有時給他背誦一段課文,他就樂得臉上的皺紋像綻開的菊花,連連夸獎我,有時還禁不住親我一口。他常鼓勵我說,孩子,可得好好學(xué)呀,以后要上大學(xué),可不能再像你爸爸似的不識字了。
我十歲的時候,曾祖父患了重病。他在彌留之際,在病床上握著我的手,微弱而低啞地說,孩子,你可得好好念書啊!長大有出息就是對我最好的想念!他病逝入殮后,棺材就停放在堂屋里,我跪在前面不停地哭,那一幕,我終生難忘!
曾祖父剛?cè)ナ罆r,我多次夢見他。我看見他,高高的個子,黑紅的臉膛,鼻子上有一塊紫記,仍穿著那件大黑棉袍,還是那么精神,那么慈祥,笑呵呵地和我說話,還說讓我上他那去,他那可好呢!有時我夢中醒來,淚濕枕衾,常推醒跟我在一個被窩兒的父親,訴說夢中的事,父親常常是一聲長嘆。
2008年,八十多歲的父親說,你們應(yīng)該去老家給你老爺爺?shù)膲炃傲€碑,不然以后你們回去上墳都找不著了。我和三弟即遵囑去為曾祖父立了個石墓碑。我這個已逾花甲之人,在離別故鄉(xiāng)五十年后,跪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跪在曾祖父的墳前,百感交集,無數(shù)童年往事涌上心頭,曾祖父的音容笑貌浮現(xiàn)眼前。我含淚叩首,大聲說,老爺爺,我們來看你了!我也按你的要求上了大學(xué),我們現(xiàn)在過的都很好,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