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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褚連寶
從我記事起,腳下就沒離開過母親納的千層底,一直穿到十五歲。
十五歲那年,我離開家鄉,到姑姑家那里讀高中,從家走時穿的還是母親做的布鞋。母親做的布鞋,舒適、不跟腳,走起路來輕巧靈便?,F在時常想起母親做布鞋的艱辛場景,心里不免酸酸的。
記得母親忙完一天農活,到了晚上把洗碗、喂豬等家務活做完之后,再把我和弟弟哄睡著了,才清靜地一個人坐在煤油燈下納鞋底。有時大半夜我迷迷糊糊地起來解手,看見那昏黃的油燈還在亮著。母親還沒睡,彎著腰,手中的麻繩不斷飛舞。我躲在被窩里,睡眼朦朧,看到母親的身旁放著一個小笸籮,里面裝著一些針線麻繩、紐扣和裁剪衣服時剩下的一些邊角布料,用于縫補破爛衣服。
其實納鞋底是件很費力的事兒,因為鞋底的用料是把破舊衣服拆下來,鋪在門板或者桌子上,用面粉熬制的漿糊一層一層粘褙起來,然后放在太陽底下曬干,再根據鞋樣的大小,剪成各種碼口的鞋底料。之后,母親便在剪好的鞋底上縫麻繩,一針跟著一針、密密麻麻的。鞋底很硬,母親納鞋底時中指上總是要戴上一枚銅質頂針,先用一枚尖尖的圓柄錐子在鞋底上使勁扎一個眼兒,然后把穿了麻繩的粗針穿進去,再用中指上的頂針往外頂,直到針尖冒出鞋底的另一面,用兩指能捏住,費力地撥出。有時用手撥不出來,母親就彎下腰,用牙齒咬著往外撥。母親的手常常不小心滑過去被針扎破,隱隱透著血。但母親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低著頭繼續納著鞋底。一年下來,母親的手不知起了多少泡,磨破后很疼痛,還變得粗糙難看起來,但母親沒有一句怨言。
母親納鞋底的麻繩都是自己種植在自留地邊上的岑麻和生產隊分的岑麻桿,成熟后用水泡、曬干再扒下來的麻皮。看母親搓麻繩是一種享受,她把一只腳的褲管挽上大褪,抽出兩根細長的麻皮,在手掌上輕吐一點唾沫,就在腿上搓開了。那動作像人念經一樣,神態淡定、恬靜、安然,一點也不受外界干擾。搓麻繩用的力度很有講究,用力均勻,搓出麻繩也就粗細均勻,否則就松緊不等、納起鞋底來就費力氣。母親在搓麻繩時,常常搓得手掌脫皮、腿部滲出細細的血紅色。
鞋底納好后、母親就開始做鞋面,選上一兩塊結實較好的布,把這些布糊好,外一層內一層,中間一層加入一些舊布棉絮層層壓實,再把鞋面一針一針地縫制在鞋底上,鞋幫黑的濃重;白布裏邊,黑白分明、精致大方,一雙嶄新的布鞋就做好了。
那個年代家里沒錢買鞋子,父親的鞋、我們姐弟六人的鞋,全靠母親一針一線縫制,記得母親每年從過大年就開始做準備工作,剪鞋樣、搓麻繩、納鞋底、上鞋面布,從沒見母親早睡過一晚。童年的我,每晚都是伴隨著母親納鞋底的細微沙沙聲入睡。母親在煤油燈下孤坐的身影,至今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如今,會做布鞋的女性是越來越少了,這份傳統的女紅已被慢慢遺忘在歲月里,而由此帶來的溫暖和感動也將停留在一段難忘的記憶里。
在寒冷的冬天,每每想起母親用所有辛苦,把慈愛一針一線縫進一雙雙千層底,一雙腳丫包上軟軟的布鞋,暖暖的、沒有一絲寒意,可以輕松舒適地走來走去。腳暖了,整個身體一天都是舒舒服服的,心情總是那樣美好。伴隨著我一步一步長大成人,卻耗盡了母親的青春年華,這結實的鞋底、厚厚的鞋面,凝聚了多少溫暖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