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曉君
人這一生中要經(jīng)歷若干次離別,有的離別之后還會有再次的重逢,而有的離別卻注定沒有了再見的緣分。
記得大學畢業(yè)后,待業(yè)在家的我回到了時隔十多年沒有回過的鄉(xiāng)下奶奶家,那是自我記事起第二次見到奶奶。第一次去奶奶家是我七、八歲的時候,那次是媽媽帶著我和哥哥回的奶奶家。到了奶奶家后,奶奶摟著哥哥左看右看,嘴里不停地夸贊哥哥,似乎我完全不存在一樣。直到我依偎在媽媽懷里嚷嚷著要回家,奶奶才注意到我。那次在奶奶家住了半個月左右,在這十多天的時間里,我對奶奶的記憶就是刁鉆,和她住在一起的大伯母以及在一個村子住的嬸娘都和奶奶關(guān)系不好,她們說奶奶對她們不好,具體怎么不好,我也聽不明白。在七八十年代生長在林區(qū)的孩子自然對鄉(xiāng)下田里的黃瓜、樹上的果子感興趣,但是堂哥堂姐告訴我這些不能隨便摘,必須經(jīng)過奶奶的許可,然而奶奶是從來都不同意的。望著樹上的果子,我只能偷偷地咽口水。直到我們準備要離開的那幾天,奶奶每天晚上都會拿著一個柳條編制的小盤到地里要么摘一兩根黃瓜,要么摘幾個杏子或李子拿給我和哥哥吃。于是我們在沒有依依惜別的感覺中告別了奶奶,從此,在我的記憶中,奶奶就是裹著三寸金蓮并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長大后和爸爸聊起這件事,爸爸說,奶奶26歲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奶奶一個人拉扯三個兒子,還要贍養(yǎng)公婆。那個時候都生活貧困,奶奶也就養(yǎng)成了我們所謂的吝嗇的習慣。
如果不是因為待業(yè)在家的煩悶,那么第一次去奶奶家也就成了最后一次。記得第二次去的時候,奶奶已是滿頭白發(fā),布滿溝壑的臉多了幾分慈祥。那個時候,大伯母已經(jīng)過世,堂哥也成了家,仍舊和奶奶住在一個院里,每當堂嫂做飯的時候,奶奶邁著更加蹣跚的三寸金蓮,就像當年監(jiān)督大伯母做飯一樣,一會告訴堂嫂油要少放,一會不讓放鹽太多,一會又囑咐堂嫂別添柴火太大……堂嫂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奶奶的“監(jiān)督指導”,奶奶每叮囑一句,堂嫂都會照做。
這時候田園里的黃瓜、柿子以及樹上的果子已經(jīng)引誘不出我的口水,而奶奶每天都把洗好的黃瓜柿子和水果端給我,縱使是我告訴她我不喜歡吃。在奶奶家這一周,奶奶還是與我兒時記憶中一樣,沒有過多的語言,讓我感受不到奶奶的親切,我準備回家的時候,奶奶也沒挽留。當我走出奶奶家門不遠的時候,不經(jīng)意的一個回首讓我至今難忘:已經(jīng)是佝僂的奶奶不知何時站在了家門口,布滿滄桑的雙手一只扶著門框,一只正在擦拭已然流下的淚水,風輕輕地吹亂了她那滿頭的白發(fā),隨風飄蕩的灰色斜襟大褂更加顯得奶奶羸弱……眼淚瞬間蒙住了我的雙眼。曾經(jīng)那種認為不是在奶奶身邊長大與奶奶感情不深的感覺片刻間瓦解,她也是我最親的人,卻在沒有我的陪伴中漸漸老去。我只能留給站在風中目送我的奶奶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和她永遠也看不到的如泉涌般的淚水,即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舊如昨天般清晰。
記得爸爸媽媽曾經(jīng)多次要接奶奶到我家來養(yǎng)老,奶奶卻離不開生養(yǎng)她的那片土地。許多年過去了,奶奶也已經(jīng)不在了,沒想到第二次與奶奶的離別竟然成了永別。然而奶奶站在風中向我揮手告別的那個畫面徹底抹殺了我心目中刁鉆刻薄的奶奶的形象,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置,我一定會珍惜在一起的日子,這樣我也就不會有“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的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