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鳳杰
時光里總有一段段往事，會突然在某個時間跳出來，喚醒你的記憶。昨夜夢里我又回到了那個冬季，回到了那個被白雪覆蓋的小林場。
那是1998年的初冬，剛剛走出校門回到家鄉的我接到林業局的通知，讓我去全勝林場的木珠廠上班。母親聽說后，不讓我去，說：“那是綽爾最冷的林場。你別去，我去林業局找找領導，難道這學還能白上？”然而，那時父親才去世一年多，母親只有50多元的生活費，我怎能安心待在家里呢？說服了母親后，我拎著簡單的行李與一同分配的幾個同齡人踏上通勤的大客車。不知是由于暈車，還是因為第一次來到高海拔的地方，才下車我就嘔吐不止，送我們報到去的涂姐忙過來為我捶背。那一刻感動伴隨著委屈，眼淚不爭氣地在眼圈里打轉，開車的曹師傅問：“這孩子是學啥的？”我回答：“計算機。”曹師傅笑著說：“哈，這可真是先進化了，難道要用計算機數木珠子嗎？”這些話惹得大伙紛紛笑起來，我也被他逗笑了。
林場場區不太大，前面是林場辦公樓，后面山坡上是職工宿舍、食堂和我們工作的木珠廠，再往東是林場職工家屬區。直到后來離開才知道，這個木珠廠根本就不隸屬于林場，而是林業局承包給私人的廠子。
我進入了這個集體，廠長姓張，是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后來聽廠子里人說，他只是小廠長，大廠長姓孫，在大北溝那里還有個大廠。廠子里有四五十人，工人大多是女的，有本地青年、有外鄉打工妹、有林場職工家屬。聽說廠里分來了幾個大中專學校的畢業生，廠里人都很新奇，紛紛圍上來問東問西。大家伙羨慕的表情和關心的語氣，讓我心里有了些許暖意。
雖然對分配不滿意，但總得生活下去，想起臨走時母親眼角掛著的淚水和左鄰右舍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我就暗下決心，要爭口氣。我告訴自己：別人能干的，我為啥不能干？
廠房里機器轟鳴，廠長一聲吆喝，工人們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了。我被分到車間角落里的一部車床，前面的大姐簡單地告訴了我操作的流程后，就自顧忙起來了。都是掙計件的，耽誤一會兒，就意味著要少賺錢。幾天后，我逐漸了解了木珠的生產過程。
工作并不難，就是累。每天晚飯后我回到宿舍，與同屋的人聊不上幾句話就進入了夢鄉。夢中我的右手還是把持著車床的狀態，隨著節奏一動一動地。每天吃飯、干活、睡覺，簡單枯燥的日子就這樣循環著。工人們很單純，也很要強，暗自較著勁看誰的產量高，車間里偶有的交流就是刀片不快、車床不好使了去找修理師傅的時候。最開心的莫過于停電了。只要機器聲戛然而至，不知誰喊一聲“停電了！”，工人們便扔下手中的材料直奔廠房中間唯一的火爐，你推我搡爭搶最佳位置，一會兒便擠做了一團。俏皮話、各類段子紛紛登場，我坐在邊上一邊暖暖冰涼的腳，一邊看著這些與我年齡相差不多的工友們，偶爾會被他們情緒感染，跟著他們一起笑。
食堂的伙食還不錯，有菜有湯，偶爾還會蒸香噴噴的肉包子。記得有一次晚飯我居然吃了五個包子，創下了我的飯量之最。最難忘的是元旦那天林場職工家屬李姐請我和小田我們幾個去她家吃餃子。下班后，我們來到李姐家。家中干凈整潔，一對雙胞胎兒子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卻特別懂事。看到我們進來，熱情地伸出小手拉著我們。李姐那天面和得有點軟，我們包出的餃子都有點不成樣子，但大家都包得愉快，吃得開心。李姐告訴我們，別想家，有時間就來家里玩，她給我們做好吃的。李姐的丈夫在小工隊上班，沒有公婆和父母幫襯，大部分時間都是李姐帶兩個孩子，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家庭。看著她的孩子那么小，我忍不住問了李姐的年齡。當她說出32這個數字時，我有點驚詫了。因為在我眼中，她至少要有40歲。生活的艱苦讓她臉孔過早地顯現出了滄桑，但她的樂觀和豁達也讓我心生敬意。
林場是真的冷，雪可及膝。冬日里在山下罕見的霧凇樹掛，在這里卻隨處可見。勞動的辛苦讓我無暇欣賞美景，第一個月拿到320多元的工資，幾個大姐和修理師傅都說，“這孩子還真挺能干。”我心里沒有喜悅，卻泛起酸楚的情緒。難道就這樣在這里一直工作下去嗎？我的未來在哪里呢？工作一直堅持到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天，廠子里終于放假了。經過一個春節的考慮，節后我搭運材車上山收拾行李，徹底離開了廠子。
那個冬天，對于別人來說平淡無奇，對于我卻是記憶深刻。雖然沒有什么特別的故事發生，卻讓我在離開那里多年之后，想起來仍是那么親切、溫暖。還清楚地記得，才上班第三天我就被前面車床上飛出的料頭打腫了手背，同屋的小田用燒酒給我揉搓，廠長準我不用工作，每天燒燒開水，按每日10元給我開計時工資。當時的疼痛感早已淡去，但那份感動依然清晰。還記得，離開時與幾個要好的工友告別，重感情的小環在偷偷地轉頭擦眼淚。能得到大家的關心和祝福，也是那個冬日里最暖心的收獲。
一轉眼二十幾年過去，全勝林場已全部移民山下，木珠廠早在我離開二三年后就因原料問題關閉了，工人們都不知去向。后來聽說，廠長娶了林場職工家的一個姑娘，同屋的小田也與我一年離開了廠子，在其他單位謀得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李姐、王姐、小環也曾偶然在街上遇見過，寒暄幾句后也都行色匆匆地忙自己的生活去了。
人的一生都是由一段段的片段組成，人生中出現的每個人都只能陪你一程，感謝那段雖然短暫卻又給了我動力的冬日時光，感謝那些淳樸善良的人們曾經給予我的溫暖，讓我有更堅定的信心面對生活中的風雨。
凌鶴聞
202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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