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那年我剛一上任就碰到了個棘手的問題。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被調任慶豐林業(yè)局長青林場任黨總支書記。長青林場有幾十戶居民。有居民,涉及吃喝拉撒的事就多一些。一天,我正在辦公室看書學習。忽然,一位婦女吵吵嚷嚷的聲音沖進了我的耳膜。
“新來的書記呢,我可得找他給評評理,我家菜地讓牛禍禍了,咋辦?”
我立即起身,出了辦公室,向樓梯口走去。
“這是咱們新來的張書記。有事你慢慢說!”只見干事小李一遍勸慰一位婦女,一位向她介紹。
“張書記,你可得為老百姓做主!”只見這位婦女人高馬大,穿著一身迷彩服,腳穿一雙帶著泥巴的黃膠鞋,褲腿濕漉漉的,手上帶著的手套也濕漉漉的粘著泥,看樣子是剛從菜園子里來的。
“您別著急,別生氣,來,進屋慢慢說!”我勸道。示意小李沏茶。
原來,這位婦女在居民區(qū)附近種了一塊地,地里的大白菜剛要抱心,卻不想被一頭牛進去嘗了鮮,一園子好菜被牛啃腳踩,體無完膚。
“我得讓他賠,按現在的一斤八毛錢算,我那菜秋后能起2000多斤,至少1600元。”她氣呼呼地說。
“呀,大姐,八毛錢一斤可夠貴的啊!”我的話剛一張口,就看見小李給我使眼色,我把后面的話給咽回去了。表示一定調查清楚,給她公道,讓她先回家收拾菜園子殘局。
送走這位婦女,小李像是松了一口氣,給我講起她過去的“典故”,告誡我千萬別惹她。
這位婦女姓夏,外號夏大喇叭。是林場有名的“厲害”媳婦,敢說敢嚷,從不受屈。別說她家的菜讓牛禍禍了,就是針掉在門口,誰也別想碰一碰。不然的話,她就會不依不饒。這件事還有個棘手的問題,牛的主人是林場的困難戶大黑,因為手頭緊,平時少不了跟大家蹭個煙、混頓飯的。你給他點啥行,要想從他嘴里摳出點銀子,那是難上加難。最近,在單位和大家的扶持下買了幾頭牛,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扭轉家庭的窘境,不想一時沒看住,一頭牛就進了人家的菜園子。
大黑家的牛吃了人家的菜本是理虧的事,可他聽說夏大喇叭要出了天價,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也放出風來,一個子也不賠。
按說牛吃了人家的菜,賠償是理所應當的。但這牛啃了青,一是怨大黑沒看住,二是夏大姐家的菜地也沒夾上杖子,給了牛可乘之機。大黑多少賠償點也就算盡了意。但夏大姐說的數,就是大黑愿意賠,也一時拿不出這個錢。這可怎么辦呢?我一時犯了難。要知道,這雖然是家屬區(qū)的事,但職工家屬肯定都在看我這個新官如何“斷案”。
怎么辦呢?可能是自己經歷的各種考試太多,我把這個也當成了一個“大考”。要想考出好成績,必須提前做功課。我找了林場其他班子成員,又找了幾名家住林場的職工,了解這個小山村的風土人情,人文性格。
第三天,我把大黑叫到了辦公室。
“她這不是訛人嗎?1600?她家啥菜啊,這么貴?”大黑看我找他,一猜就知道什么事,不等我說啥,話先來了:“我就不賠,一個子兒也沒有,愛上哪告上哪告!”
得了,按下葫蘆浮起瓢,這葫蘆沒按下,瓢又起來了。
“大黑,你這是急啥嗎,理虧的是咱們,咱這態(tài)度可不行啊!”我立即勸道。看他還在氣頭上,我趕緊遞上一杯茶。“書記,我不是沖你。”大黑說。
他呷了一口茶。“書記,你這茶不錯!”
“是不?你喜歡茶,來,這包可是上好的茶,你都拿去!”我從抽屜里拿出一包茶,遞給了他。“茶好,咱得慢慢品才更有味。”我說。
“這可使不得!”大黑這樣說著,把茶葉包放在身邊的凳子上,余光掃了好幾眼。
在茶葉的清香氤氳中,大黑的臉色好看起來。我趁機做起了大黑的“思想工作”。還搬出來《秋菊打官司》的典故。告訴他,夏大姐的“報價”也許并不是為了錢多少,關鍵也是要個說法。見大黑的眉頭慢慢舒展開,臉上有了愧色。我又如此這般跟他耳語了一番。
“小李,去把夏大姐喊來!”我在走廊喊了一聲小李。
……
“咋的,我還沒找他賠錢呢,他還惡人先告狀啊?”這時,一樓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大黑,你說,是我批評你嗎?!這事就是你做的不漂亮,你家牛把人家夏大姐家的菜給拱了,你應該第一時間上門去賠禮道歉!”我感覺夏大姐已經上了樓,于是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大聲“訓斥”起大黑來:“你說,這事是不是你不對?”
這時,夏大姐已經到了門口。聽我正在教訓大黑,雖然余氣未消,但還是剎住了吵嚷。
“是我不對,我錯了,書記!”大黑這會兒非常識相,低著頭,看著地面。
“你不用跟我承認錯誤,你得跟夏大姐承認錯誤,知道不?”我態(tài)度強硬,繼續(xù)喊道:“正好夏大姐來了,你跟她認個錯,看看毀了人家多少棵苗,秋后,把你家的菜起了給夏大姐送過去,告訴你哈,一棵都不能少,要是菜長的不好,還得多給點,不能讓夏姐家有損失。”
“是、是!”大黑囁嚅道:“那個、那個夏大姐,我家牛吃了你家菜,是我沒看好,對不起哈!我賠、我賠,一定賠!”
這一番賠禮,讓原本帶著吵架陣勢來的夏大姐一時不知所措。
“夏姐,我給你做主,決不能讓你吃虧。”我抓住時機,對夏大姐說:“你家的園子總那么敞著不行,你看你家有沒有一些板子、桿子什么的,我組織人去幫你家把杖子夾上,缺啥少啥你跟我說,我們想辦法解決,你看行不?”
“這……那啥,你看書記都這樣說了,那就按你說的辦吧!”夏大姐還想說什么,但一副張不開嘴的樣子,眼睛眨了半天說道。
“好,下午我就找?guī)讉€人過去夾杖子!你倆都回去吧,該看牛看牛,該看地看地,牛再吃了菜,我可不管了!哈哈……”我笑著打趣。
“就是就是!”小李也趁機推了一把大黑,這小子抓起茶葉包,轉身溜出了辦公室。
一場糾紛就此平息。秋后大黑還給夏大姐家拉了一車大白菜。后來聽說,兩家處的不錯。
□何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