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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多數讀者一樣,初讀《白洋淀紀事》也是陶醉于孫犁筆下的《蘆花蕩》《荷花淀》《山地回憶》等膾炙人口的小說。但是,自從我1977年進入《天津日報》當記者,讀書的視角就漸次有了一些變化,開始關注這本書的“后半部”,即收錄于書中第二輯的散文、特寫、通訊等。
我之所以會關注《白洋淀紀事》的“后半部”,與我所處位置的視角有直接關系———我與孫犁先生同在一家報社共事,時常有見面的機緣,同事之間常常會就孫犁的作品進行研討。
我與孫犁先生的交往真正密切起來,緣于1985年我接受報社委派,創辦《報告文學》專版。當時的《天津日報》重新發表了一些孫犁先生早期的報告文學作品,這引起了我對研究孫犁早期報告文學的興趣。為此,我第一次給孫犁先生寫了一封長信,向他請教。沒想到,孫犁很快就寫來回信,對我提出的問題一一作答,并明確寫道:“關于你在這封信上提出的幾個問題,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你的推論,和你打算的做法?!钡玫阶约撼绨莸奈膶W大師的首肯,我頓時信心倍增。很快就寫出了《論孫犁早期報告文學的陽剛之美》《淺論孫犁的報告文學創作》等論文。孫犁先生讀到這些文章后表示滿意,還曾約我到他家里,就這個話題做過數次深談。
在與孫犁先生面對面請益問道之后,我再重讀包括《白洋淀紀事》在內的孫犁作品,自然獲得了許多更真切的感受。比如,孫犁先生告訴我,他當年是“編采合一”,在編輯部就是編輯,出了門就是記者。他的那篇《冬天,戰斗的外圍》就是在反掃蕩的戰火中寫成的“急就章”;《光復唐官屯之戰》則完全是一篇戰地記者的直擊報道,文中細節都是他親歷親聞的實戰記錄……
孫犁先生對我提出的在“作家孫犁”之外,還有一個“記者孫犁”的論點,深表贊同;對我后來深入研究“報人孫犁”的課題,并寫出《報人孫犁及其新聞理論的再發現》的論文,也給予熱情的肯定,認為“論述很廣泛,材料運用周到。實在用了功夫,很不容易?!?/p>
閱讀視角轉換之后,再讀《白洋淀紀事》,其著眼點和感悟點也會產生明顯的變化。譬如那篇《游擊區生活一星期》,以往讀,我只留意于他對游擊區探訪過程的描寫,更多的是著眼于他的敘事文筆。后來重讀,就會將其視為一篇“沉浸式”的戰地體驗。孫犁在文章一開頭就切入主題:“我對游擊區的生活,雖然離得那么近,聽見的也不少,但是許多想法還是主觀的。例如對于‘洞’,我的家鄉冀中區是洞的發源地,我也寫過關于洞的報告。但是到了曲陽,在入洞之前,我還打算把從繁峙帶回來的六道木棍子也帶進去,就是一個大笑話?!?/p>
孫犁所說的“洞”,就是后來廣為人知的“地道”。孫犁說此前也曾寫到過的“洞”,指的是他的短篇小說《藏》。不過,小說的著力點是塑造人物,對于“洞”都是側面描寫。事實上,彼時的孫犁還沒有親身“入洞”的體驗。而在本篇中,“洞”卻成了他在游擊區生活的重點。
對于“進洞”的過程,孫犁寫得十分真切———
“陪我下洞的同志手里端著一個大燈碗跳進去不見了。我也跟著跳進去,他在前面招呼我。但是滿眼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也迷失了方向。我再也找不到往里面去的路。洞上面的人告訴我,蹲下,向北,進橫洞。我用腳探著了那橫洞口,我蹲下去,我吃虧個子大,用死力也折不到洞里去,急得渾身大汗。里面引路的人又不斷催我,他說:‘同志,快點吧,這要有情況還了得。’……最后才自己創造了一下,重新翻上洞口來,先使頭著地,栽進去,用蛇形的姿勢入了橫洞?!?/p>
讀著孫犁對自己進洞過程的精細描述,我們仿佛也在窄不容身的地道里,頭朝下折轉了一回。類似這樣帶有強烈新聞性的真實紀事,在《白洋淀紀事》的后半部比比皆是、屢見不鮮。
在我看來,孫犁的《白洋淀紀事》無疑是學習紀事類寫作的有效途徑。它是文學的精品,也是新聞的范本,在新聞與文學的融合方面,是不可多得的標志性文本。這就是我轉換視角重讀《白洋淀紀事》的一個重要收獲。(據解放軍報)